費倫和助手們發現,從兩年前開始,愛莎對小迪倫更加嚴厲了:她刻意減少了分給迪倫的食物,並在迪倫自己捕食時禁止女兒們去幫忙;在遇到惡劣天氣時,愛莎也經常先安排女兒們躲避好,然後帶著迪倫衝進咆哮的風浪中。

如此針對性明顯的教學讓島上的研究人員很快就明白過來:青春期,這個在人類看來還很稚嫩的時期,就是男性人魚告別庇護,獨自麵對海洋的時期。

這樣的加強版教學持續了兩年半。

夏季到來時,愛莎似乎已經沒什麼可教給小兒子的了。她以一種近乎放任的態度任由迪倫自己打發時間,而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女兒們的身上。

這樣的態度預示著什麼,島上的每個人都心中有數,但大家都不知道迪倫自己是否明白即將發生的事——他看起還是和以前一樣活潑,沒什麼煩惱,還因為終於可以自由支配時間而興奮不已。

七月的一天,迪倫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條活的小旗魚,炫耀地展示給費倫看。

那條魚有半條手臂長,被迪倫掐著魚腮,徒勞地掙紮。

“我自己追到的!”小家夥得意地昂著頭,連歌裏也加進不少花哨的修飾音。

費倫笑著讚歎:“真厲害!”

他沒有碰放在一旁的平板電腦——這樣簡單的交談並不需要動用它。八年的時間,足以讓專業的研究員聽懂人魚的日常短句,也讓人魚們記住人類的一些常用詞。

不過,長一些的句子還是得靠電腦幫忙。

費倫把電腦放在膝上,猶豫了一下,還是調出了之前就準備好的一段旋律。

像是在彌補之前少掉的遊戲時間,迪倫最近一直在玩,單是費倫自己就有好幾次看到他追著飛魚群不斷躍出海麵。迪倫沒心沒肺的態度讓島上看著他長大的人都忍不住憂慮起來:迪倫的發育情況比姐姐們緩慢了不少,最顯著的一點是,小迪倫到現在還沒有出現變聲的跡象。

成年男性人魚的聲音普遍比女性低沉,這種音域上的不同在人魚的幼年時期並沒有表現,那麼差異的形成就隻能是和人類的情況一樣——變聲期。

迪倫沒有變聲,那麼其他身體發育呢?他的身體強度是否真的足以支持他獨自麵對殘酷的海洋?

島上的研究員們比愛莎還為這個注定最早離開的孩子操心。

但人魚的生存法則並不是人類能夠隨意幹涉的。

無法阻止,那麼提前知道一下分別的時間,總不算過分吧?——帶著全島的共同願望,費倫輕輕敲了一下屏幕。

帶著些微電子音的旋律流淌出來:“愛莎有沒有提起過讓你離開的事?”

“離開?”迪倫用尖利的指甲劃開魚皮,看起來是打算完整地把它剝下來,“離開哪裏?”

“辛格海。”

遲疑的鼻音被迪倫哼了出來。他停下手裏的動作,回頭看著自己生長的這片美麗海域。

費倫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卻沒有看出什麼異樣。

看海的迪倫顯得很安靜,嘴唇輕鬆地帶出微笑的弧度。“這是媽媽的海。”他突然開口,低柔的曲調幾乎融化在溼潤的海風裏。

“我會永遠記得它,但它不是我的海,我會有自己的海。”迪倫側過頭,清澈的眼睛看著費倫,“如果我應當離開的時間到了,媽媽會告訴我的——大家都是這樣的。”

他看起還是一點兒也不擔心的樣子,但有了小迪倫這些話,費倫和同事們似乎也沒有先前那麼擔憂了。

人魚有他們的生存方式,作為旁觀者的人類,還是繼續保持旁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