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晴天霹靂(1 / 2)

眼前這個微微躬下腰的男人似乎叫伊恩,身份似乎是雷斯特家族的管家。之所以連用兩個“似乎”,實在是因為我對他的印象近乎空白。幾個月前,愛德·馮·雷斯特曾經來過塔裏。那時候,幾十年如一日在他後邊亦步亦趨的老管家已經被新麵孔替代。愛德沒有為我做介紹,我也就自然而然地以為他隻是偶爾出現的路人甲。想不到會再次相見,我無奈地歎了口氣,抬起頭仔細打量他。

據說玫瑰城堡的曆任管家都長得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在於胎記的位置和形狀。胎記長得很隱秘,倘若讓主人以外的人看見,就隻能離開。他們大多終老於此,隻有三任被驅逐。由於最後一位是被新婚妻子發現的,繼任者裏便再也沒有誰想過建立家庭。也就是說,這個叫伊恩的男人此生都不會有鶼鰈情深的甜蜜與兒孫滿堂的幸福。

“可惜了這張臉。”我確實有點遺憾——他除了外表比費爾南更像男人,其他並無不同。哦,對了,費爾南是貼身伺候皇帝陛下的宦官。

“瑪麗安娜小姐,請更衣。”管家先生繼續維持他那謙恭的姿勢,連聲調都沒有半點變化,好像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自言自語。

“以後不要叫那個名字,我不喜歡。”我斜了他一眼,徑直走向房門口。

“是,小姐。”他的腳挪了幾步,高大的身影瞬間擋住了我。

“我就穿身上的衣服下去。”我不得不再次抬起頭,直直盯住他的眼睛,努力表達著自己的意願。

“小姐,葬禮上穿這個不合適。”

“那又怎樣?他一直喜歡這條白裙子,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對不對,伊恩?”說最後一句話時,我特意提高了音調。對於這麼明顯的示意,這個男人必須心領神會。

“小姐,我叫伊安。”他一動也不動,沒有任何心領神會的打算。

“改了吧。從今天起,你叫伊恩。”我最討厭頑固的物種,尤其是頑固的男人,比如愛德。這家夥不過才跟了他幾個月,居然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架勢。一念及此,我恨不得連他那張臉也給換了。

“是,小姐。”木頭仍舊杵著,手上仍舊搭著那條黑色長裙。

“我不記得自己有過黑色的衣服。”我壓抑著漸漸湧起的惱怒,一字一頓。

“小姐,這是昨天趕製的。”作為管家,男人的一舉一動無可挑剔。隻是我沒有料到,連他的心髒和大腦也是被雕刻過的。

我脾氣不好,耐心更差,但沒有人知道,包括愛德。因此指望伊恩體諒我那可憐的耐心是不可能的了。既然如此,對峙便是徒勞無功的事情。

我笑了笑,上前一步,問:“伊恩,你的胎記在哪裏?”

“小姐,我不清楚。”男人並不像表麵那麼無動於衷——別問我怎麼知道的,這是秘密。

“是麼?你把衣服脫下來,我找找。”哼哼,讓你裝,我讓你裝!

“小姐,要遲到了,請更衣。”

顧左右而言他,很好。我再上前一步:“你自己不清楚的話,說明胎記長在後麵。是背?是腰?還是再往下?”說罷,作勢要伸手去摸。

麵具隱隱龜裂:“小姐,是腰。”

我收回手,嘴角翹得更厲害:“你這不是挺清楚的麼?有人告訴你了啊。”

“沒有,是我自己用鏡子照的。”嗬嗬,居然連“小姐”兩個字都忘了。

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誒,不會吧,沒有人看過?公爵也沒有?”

從右下方的角度往上望,木頭的臉似乎有點抽搐:“小姐,我不是前任公爵大人的管家,是您的。”

“前任公爵,哦,對,我忘了,已經是前任了。等等,你說什麼?我的?怎麼會是我的?不是隻有繼承爵位和城堡的人才有管家麼?”

“是的,小姐,您現在是城堡的主人,也是現任公爵。”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城堡建立以來從沒有過女繼承人,帝國的曆史上也沒有女公爵。”

“是的,小姐,您是第一位。皇帝陛下也會參加葬禮。所以您真的不能穿成這樣下去,這是對陛下的不敬。”

我終於知道一片烏泱泱的雲朵從頭頂飄過到底是什麼感覺了,該死的愛德!

“把裙子放下,站到門口去。”我忍了又忍,才把拳頭鬆開。指甲長了不少,差點折斷,真是麻煩。

“是,小姐。”伊恩把裙子遞過來,鞠了個躬,退出房間。

愛德·馮·雷斯特,玫瑰城堡第三十二代主人,十九歲繼承洛因凱特公爵爵位,二十歲受封為亞倫帝國第一騎士,三十五歲出任帝國首席大臣,七年後辭官歸隱。兩天前突發心疾,逝於城堡西側的圖書室,終年五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