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站在自己麵前,穿了紅色的大衣,唰唰的簽到。當時自己就覺著,這一定是個南方的女孩子——長著這樣精致的一張小臉,隨意的紮著辮子,一個大書包倒好像能把她整個裝進去。一路走來的神情,有些漫不經心,又似乎帶著學生才有的天真。他當然不會把她的名字記下來當作代簽的典型——而她也完全沒發現今天監督的原來是個老師。

於是上課的時候,第一眼見到了坐在最後一排的女孩子,那時他並不知道她的名字,隻知道這個女孩子第二次引起了自己的注意——他的課人氣高,自然很少有往後坐的學生。後來才知道,並不是她不認真聽課,原來她是這樣挑剔一個學生:如果他講得不好,恐怕她真的會埋頭背整整兩節課的單詞。

有時候上著上著,林頡峻也會覺得沒勁,現在的學生少有真正能認真讀書的了,於是自己也常常會忍不住困惑:總說自己的課人氣高,究竟是因為什麼?比如這節課上,他隨口提及的五四時代的大師和學者們,明顯下麵無甚反應,倒是隻有李君莫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大概是第一次課後忍不住和她聊了幾句,她便再也不好意思坐最後一排了,此時和一群女生坐在一起。

他微微斂了注意力,到底看到她同桌的女生拉了拉她的衣角,低聲不知道說了句什麼,然後李君莫微彎了嘴角,笑得像天上一眉小月。

直到期末考試前最後一節課,氣氛比往常更好,索性便騰了半節課,和學生聊天。

一個男生忽然問他:“老師,她們的意思是說,你怎麼看待沈從文先生和張兆和先生的故事?”

他的目光不知怎麼就慢慢落在李君莫身上,本來她低著頭在看筆記,大約也覺得問題極有意思,便放下筆,輕咬著唇微笑。

他記得那一天陽光燦爛,初夏的季節,窗口探著小小的樹枝,透著能掐出水的嫩綠。

一段佳話。

試卷的最後一題,是談談自己看的一本書。

答案五花八門,他一直在忍俊不禁。

有人談了海岩的最新小說,也有人談起了熱播的曆史劇。

惟有一份答案讓他訝異,不隻是極漂亮的一手鋼筆字,談的是陳寅恪先生的《柳如是別傳》。洋洋灑灑的兩千多字,幾乎便是一篇小論文了,大談特談了數千年父權製度如何在一個地位卑賤的女子麵前轟然倒塌。他沒來由的覺得一定是那個小女生寫的,然後再翻看名字——答案揭曉,便果然是她。

下午去圖書館,校園裏人已經慢慢變少了,考完的學生都陸續離校,圖書館的大廳就顯得分外空曠。他遠遠看見一個女生穿著有小小碎花的裙子,背影清新,手中是一大摞書。他倒駐足不前了,其實以前遇到自己喜歡的學生,他從來不是這樣。

可是還是在圖書館的閱覽室見到她,她握著筆,極認真的在做摘記,然後慢慢抬頭,見到自己麵前的年輕老師,似乎有些慌亂,臉頰的顏色就像裙子上的粉色小花,可是眸色如水,清清的上下蕩漾,就像透過遠處玻璃折射過來的一大塊亮色投影,此時就在兩人的腳下不遠處,亮堂明輝。

大概就這樣開始的。

林頡峻是家中長子,下麵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本以為南方的女孩子總是分外嬌氣一些的,況且李君莫又是家中的獨女,更是如掌上明珠一般。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孩子,除了有時候迷糊一點,總是對周圍的人很好,即便生了氣,也從來不大吵大鬧,不過忽閃著眼神,再也不肯看他——最後總是在附近的小餐館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