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前,春風還是擬安城內最有名的花魁,風流放蕩,豔名遠播;而如今在帥帳中等待主子的春風,身段早已沒了昔日的風流,小腹微微隆起,豔麗的眉目寡淡了下來,成了一種溫柔舒緩的顏色。
葉逐塵乍一見,隻覺得所見乃是一張平靜的臉,不同於周楚澤的冷清疏離,純然是洗淨鉛華的平靜。
以他的剔透心思,自然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為何要見見。
果然營帳掀開,一見來人,春風微微一笑,欠身行禮,眉目溫柔,低聲道:“主子。”
葉逐塵淡淡一笑,“這麼些日子,辛苦你了。”
“能為主人的大計出一分薄力,春風心滿意足。”春風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隻是如今,春風恐怕不能繼續為異教做事了。”
葉逐塵掃一眼她隆起的小腹,問:“想停下來了?”
春風點頭,聲音溫柔:“托主子的福,在澄清湖遇上了想讓奴婢安定下來的人。”
“運氣不錯。”葉逐塵笑了笑,“怎麼樣的男人?”
“不過是個普通的漢人。”她的尾音沒遮住,很明顯地顫唞了一下,是在害怕。
葉逐塵的臉色變得有幾分高深莫測。
春風抬眸看了葉逐塵一眼,心知這一眼絕對暴露了自己,又緩緩跪了下來,強忍著顫唞,垂眸低聲道:“奴婢無論生死都是異教的人……隻是這一次,還望主子成全。”
她心中忐忑,私下與漢人相通,甚至懷孕,已是大大破壞了異教的規矩,何況她又是探子的身份,屬於最難脫離異教一類人。
沉默須臾。
“你在害怕什麼?”葉逐塵緩緩開口。
春風垂頭不答。
“春風,你跟了我十多年……你難道以為,我這種人心中當真不在意一點情誼?”葉逐塵嗬了一聲,像是自嘲,語調又陡然快了起來,“我成全你,你走吧。”
春風動容道:“主子……”
“澄清湖很快會成為戰場,帶著你的男人早點走。”葉逐塵隨手將一個物件扔到春風麵前,“這是昔日楚澤贈你的玉佩,拿著它,遇上麻煩,記得你永遠是異教的人。”
這無疑是在允諾保護。
春風顫著手,將盤龍玉佩緊緊握住。腦海裏又想起當年,葉逐塵懶洋洋的嗓子,帶著華麗的玉石之聲,笑著說那一句,“春風啊春風,一夜化雨,潤物無聲……”
她忽然很想再留下來,卑微地在一邊仰視這個強大的人,完成一統天下的偉業。
然而另一隻手又下意識摸上自己的小腹,理智又回到春風的腦中。太累了,在這樣一個人身邊,終究是太累了,強大如葉逐塵,少一個春風又能如何?
她現在要的,應當是那一份最平淡的塵世幸福罷了。
一滴淚凝在眼中。
春風緩緩起身,唇角浮現微笑,她的笑容還是很美,“主人,春風告退。”
葉逐塵報以一笑:“一路順風。”
神色又恢複了一貫的老神在在,看淡一切,又掌握一切。
春風深深地看了葉逐塵一眼,心知一別或許再沒有見麵的機會。她走的很慢,很多想法一一從腦海中閃過,該說點什麼吧,有無數的話想說,又一一咽下去。
最後掀開軍帳的簾子,她終究是沒忍住,聲音壓得很低,像是說給自己聽,“周公子,主子若是真喜歡他,就好好珍惜他罷。”
就算是春風,也不忍心葉逐塵就這樣一個人,沒一個真的能陪在他身邊共看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