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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封信是在二十二年,也就是薛離衣離開的第二十二年,在這六年間,經年冰冷的字跡記錄著靈適、靈順、靈平、靈治、靈齊一一羽化,終於都化作了一抔黃土的事實。

她的目光漫無目的的落在空蕩蕩的藥廬裏,又回到散落一地的書信上,她像是回到了前生,就站在門口的那顆大槐樹下,看著她可愛的那群老頭子們笨拙的收拾行囊,向她揮手,拜別這座俊秀的青山,看著他們一個個在晚年離鄉背井,從此踏上了一條注定無果的尋人之路。

——至死方歸。

她想拉住他們,告訴他們不要去,就當她已經死了。手卻直直穿過他們的身體,沒有人看見她,也沒有聽得見他,所有的人還是走了,隻有溫洋留在了山上。

時光變遷,冬去春來,他拖著病體在屋前栽下一棵小樹,喃喃的道:“等你長大了,我的小衣會不會就回來了……”

關瑾瑜彎下腰,手在箱子底下摸了一把,抽出一張舊羊皮來,因為顏色和木色相近,薛離衣竟然沒有看出來。

羊皮正麵是一張地圖,朱砂筆圈了很多地方,正是信上所提到的綏州、熙州、河州、蘭州、岷州、湟水、江南五府,到最後每個地方都被圈上了。

薛離衣徑自翻到了背麵,果然翻到了溫洋的手跡,用的仍是朱砂刺目的紅,溫洋生前就喜歡用朱筆,不管是寫字還是幹什麼,說這顏色鮮豔風騷,很是配他,薛離衣每每聽他這麼說,都要不遺餘力的諷刺他幾句。

如今滿目的紅刺得薛離衣眼眶發疼:“離衣吾徒……”

她眼眶一熱,羊皮卷落在了地上,濺起了一層灰塵。

關瑾瑜擔憂的看了她一眼,但她始終低垂著頭,連一絲眼神也不給她看到,她若無其事的撿了起來,擦拭幹淨,溫洋的字寫得極好看,也極端正,含鋒藏銳,完全不像他的人那樣放蕩不羈。

“離衣吾徒,若汝得見此信,證明汝身平安,為師九泉之下亦當瞑目,勿要為吾等苦尋未果而心存愧疚,合該是吾等的劫數。單隻一事,靈修與汝一道下山,然青城一別,汝再不見行蹤。靈修遂引咎,放逐於江湖,勢要將汝尋回,否則雖死不入青城,是以及至為師身死,終身未複與之相見。若有此機緣,盼能將靈修屍骨尋回,與吾等葬於一處,若無機緣,亦無須勉強。”

薛離衣心裏好像被拉了一條口子,心血漫無目的的四處橫流,就是彙不到一個地方,四肢都是冰涼的,胸口一陣尖銳的疼痛,喉頭立刻湧上一股腥甜。

“祈願吾徒平安喜樂,一生安康。”關瑾瑜低聲念完最後一句,手臂摟住了薛離衣的肩,將她半帶進自己懷裏。

女人懷裏的一點溫度薛離衣將行將分崩離析的神智拉了回來,她身體劇烈的顫唞了一下,像隻蝦米一樣弓起身子,抬手死死抓住關瑾瑜的手背,一閉眼,將那口湧到喉頭的心頭血強行咽了回去。

關瑾瑜毫不懷疑手背被她抓破了一層皮,可是她很清楚,自己皮肉上的這點痛,於薛離衣此時的痛苦來說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關瑾瑜雙臂環住她的肩,緊緊的把人抱在了懷裏。

薛離衣很快就安靜下來,確切的說她從來沒有吵鬧過,比之前更加靜默了。

她抬眸茫然的看了關瑾瑜一眼,雙目紅得快要滴下血來,關瑾瑜在那一瞬間以為她會哭,可她究竟是沒有哭,從地上爬了起來,同時還沒忘記把關瑾瑜拉起來,一起出了藥廬。

薛離衣視線所及便是那棵盎然獨立的大槐樹,她愣了半晌,對關瑾瑜說:“這應該是我師父臨死前栽下的,他說等它長大了,我是不是就回來了……”

今已亭亭如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