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也在其中。

應該就是舅舅的第二個兒子,小他八歲的表弟。

他當年離開的時候,他剛剛出生。也是因為他的出生,他從這個家裡被剔除出去……不,從一開始,這裡就沒有他的位置。說不上恨。他隻是覺得,這一刻,時間才真像是過了很久。

闊別九年,他再一次看到了舅舅。

他躺在病床上,蒼老又虛弱,瘦得仿佛隻剩一具骨骼。

李飛印象中,還是多年前在地鐵站帶他回家的舅舅。他的後背厚實而溫暖,一路在冬季的寒風中背著他走了很遠很遠。

他趴在男人的肩膀上,憋著讓眼淚不流到他的背上。可他還是發現了。男人反手揉他的頭,“小飛,別哭。舅舅以後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你吃苦了。”

他沒能兌現他的承諾,他身上已有太多的承諾。他有他的家庭,他還有兩個孩子,他身上壓著太多重擔。李飛沒有怪他,他自己也不想再拖累他。可是這是怎樣的一場笑話,為什麼那個要保護好多人的舅舅,可以雙手把他高高舉起的舅舅,現在卻這副模樣躺在這裡。

肝癌晚期,手術成功率10%。上天何其殘忍。

“舅舅……”李飛忍著淚水。

“小飛、來了?”

舅舅伸出手,像是多年前在地鐵站那樣。李飛將自己的手蓋上去,他的手掌已像他一樣大,很像個男子漢。舅舅欣慰地笑了,死氣的眸中閃著亮光,“小飛、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

病人身體虛弱,不能聊太久。

李飛呆了一會,出來的時候已忘了自己說了些什麼。

醫院到處都是白色,他望著眼前的白白的走廊發呆。

“請問,你是李飛嗎?”

有一個穿黑西裝拿公文包的男人走過來,沒有溫度的目光掃著他的臉。

李飛點了下頭,“你是……”

“嚴美蘭沒跟你說過嗎?”男人語氣冰冷,“我7點會來接你。”

嚴美蘭是他舅媽的名字。

李飛翻出手機給舅媽打電話,舅媽在樓下買東西,很不耐煩,“叫你跟著去就跟著去!!”說著就掛了電話。

麵前的人是截然陌生的,陌生代表了危險。

李飛吸了口氣,謹慎地問,“請問是什麼事?”

“車上說。”

男人看了眼表,表達出了對延時的憎惡。走出幾步,見他還是站在原地,皺眉道:“到底走不走,過了時間我可負不了責!”

李飛隻好跟上他的步伐,警惕地在口袋中先用撥號鍵盤按下了110,一有不測就可以報警。

“親子鑒定……”

事情超出他的預料。李飛抽了一管血後,又被送回了醫院,舅媽坐在病房裡削蘋果,看見他就說,“你最好不是個雜種,否則你舅可要被你害慘了……”

“你也是命好,要不是人家剛死了兒子,哪輪得到你這小崽子去享福……”

李飛捏著手心。冰涼的指尖泛白。

活了17年,從未出現在他生命中的父親,一。夜間找上門來,屈尊降貴,要跟他相認。

他該表現得感激涕零嗎?

“你擺的這是什麼臉?告你,你舅手術的錢現在全指著你那管血,別傻不拉幾地想著回去撿垃圾,沒出息的東西!給臉不要臉!!”舅媽說。

李飛走出醫院,身上隻剩下不到十塊錢。

夜色中,他沿著街道往前走,風從過短的衣擺下吹進他的身體裡,說不出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