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當門口的侍衛最初見到他,一時都沒能反應過來。
“陛……陛下!”
侍衛忙不迭跪下行禮。
程方遠尚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隻簡單嗯了一聲,便走進了這扇大門。
幽靜的院子,緊挨著皇宮而建,卻又不屬於皇宮的範圍。這裏的一草一木,也沒有那種煊赫華麗或是偉岸磅礴,這裏的空氣,似乎也更加明淨純粹,月色清亮銀輝遍灑,徐徐流淌過這小院的一磚一瓦,就仿佛江南煙雨裏一處愜意人家。
縱使是第一次踏足,但程方遠對這裏卻已經再熟悉不過,他直接尋到一條隱秘小徑,深入再往裏行進片刻,直到梅林落於身後,再映入眼簾的,便是一處寬闊湖麵。
清朗月色下,湖麵幽光粼粼。而湖心那座精致小亭,亭尖青玉琉璃熠熠生輝,映著深邃的瓦藍色天幕,夜中觀盛景,就宛如親手展開一幅獨特的絕美畫卷。
隻是這畫卷美則美矣,卻遠遠不及程方遠眼中望見的那人。
沿著九曲回廊緩步走近,蘇於溪正歪靠在一張竹榻上,右手垂在外麵,手腕壓著一杆細竹,末梢幾片竹葉點觸上湖麵,有錦鯉的影子在葉下徘徊,時不時浮上來朝水麵鼓出幾個氣泡。
大概是做了什麼噩夢吧,他即使睡著,眉心也是緊蹙。
程方遠剛要伸出手,蘇於溪的手卻突然抬起來,猛地抓住了他,而他口中連聲低語,似乎還著重說了幾個字。
程方遠沒見他睜開眼,知他並未醒轉。
可他抓著他的手卻極其用力,掌心攥得極緊,程方遠仿佛能透過他異樣的力道,感覺到自他內心傳來的某種強烈的不安定感。
他是在需要他麼?
一瞬間,帝王的呼吸有些不穩。
他俯下`身,低頭,緩慢靠近蘇於溪的臉,眼前的嘴唇正微微張開,潤澤的水色在湖光月影之間,比尋常看來還要蠱惑人心。│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情難自禁,他貼近他。
卻在下一刻,那聲低迷而急促的囈語自耳畔很近的地方傳來,像一根極細的銀針刺透了他的心髒。
“……危險……”
“危險……青雲……小心……”
80-3夢·陸
斬立決。
帝王神色陰鷙,視線在明黃的聖旨上幾度逡巡,這三個字就在絹帛的最後,仿佛透過劍走龍蛇的飛舞墨跡,就能窺見鍘刀落時那血腥殘忍的一幕。
“三皇弟,機關算盡太聰明,朕早就警告過你,你卻不聽,如今到底將性命也搭進去了吧?”
他笑,像是在與天牢裏的人對話,總管太監侍立在旁,低著頭噤聲不敢言語。長久的經驗告訴他,這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此刻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還這樣笑著,就證明他心情極端欠妥。
果然,他一擲手中毛筆。
“即刻宣旨,朕一個時辰也絕不多留給他。”
“是,陛下,奴才這就去辦。”
太監顫巍巍卷起聖旨,躬身急忙退去。程方遠冷冷一笑,負手立在案前,案上奏章堆積成山,卻無非都是些歌功頌德粉飾太平的廢話。
如今,這最後一個政敵也已經掃除,像是長久以來的目的終於達成,他突然覺得,這皇位坐起來少了幾分投入,竟是如此索然無味。
莫名就又想起了他。急切地,想在這時見到他。
不知不覺,心底那片柔軟領域被隱約喚醒,或許因為封閉得太久,程方遠竟沒來得及想起某些不愉快的事,也沒再理那些無聊的奏折,他換下繁複宮裝,隻穿一身尋常的袍子,沒有讓任何侍從跟隨,就快步朝漪瀾小築的方向去了。
院裏仍舊清靜,蘇於溪正在教他的小徒弟花燃學養魚。
看那女孩子緊挨著他,歡喜雀躍的模樣,程方遠心裏湧起不小的嫉妒,若不是因為她年紀尚小並不構成威脅,兼之其麵貌與長樂相像,又能逗蘇於溪開心,程方遠一定會控製不住上前,直接拉開那兩個人。
強壓下心頭的不快,程方遠重重咳嗽了一聲。
蘇於溪和花燃朝這邊看來,花燃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行禮。蘇於溪因為有“特赦”,並不需要向皇帝下跪。他看見程方遠,臉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對於這位帝王的到來,一點都不感覺訝異。
“你先下去吧。”
這話,是程方遠對花燃說的。
花燃抬頭看了看蘇於溪,見他微微頷首,她才惴惴不安地走了,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
程方遠饒有興味地勾唇,“她似乎……怕我把你給吃了?”
蘇於溪淡淡道,“陛下說笑了。”
程方遠沒再繼續多言,他轉身朝院子裏邊走去,還是與那天晚上相同的方向,還是去那座湖心亭。
蘇於溪自然是跟在他身後的。既是帝王家的臣子,就沒有不跟著的立場。他很清楚這一點,是以也從不在跟與不跟上多作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