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叫她,不敢打破這僵局。擔心驚動了她,她就會從這門樓上一躍而下。
我也不敢過去拖住她,害怕她反抗、害怕看見她憎惡、狠毒的目光。
是母後做的,我什麼也沒做,但終究辜負了她、也辜負了我們的未來。我想,或許到此為止的結局還不至於太壞。
就這樣一直安靜下去,哪怕是表麵也好。
“皇上……”齊安用極輕的聲音喚我,“要不要送淑妃娘娘回宮壓壓驚?”
我茫然地回頭望他,不知所措。
絲絛卻突然轉身朝我走過來,發髻上的步搖晃得很輕很輕。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沒出聲,壓著氣息對我說:“蠻夷就是蠻夷,信鬼都不能信你。”
我能聽出來她語氣中的心如死灰,我又何嚐不是這樣?
我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背影,連靠近的勇氣都沒有。
“淑妃娘娘!”伴著齊安的一聲驚呼,絲絛猝然向後倒下,我疾步往前撈了她一把,她重重倒在我懷裏,臉色慘白。
夜裏狂風大作,風燈被吹得左搖右擺,廊下的燈火悉數湮滅。
從午門離開之後,母後沒回慈寧宮,徑直來了佛堂。
在佛祖麵前,她如此虔誠。仿佛下午發生的那一切都與她無關。
風在四周湧動,我進去之後反手關上了門,拿了蒲團跪在母後麵前,垂著頭說:“母後,我們罪孽深重,遲早會有報應。”
母後雙眼始終緊閉,撚著佛珠說:“哀家從來都不怕報應,所有的罪孽由哀家一力承當。為了江山,為了祖先,哀家可以做的都會做。倘若哀家還有兒子,定不會選你做皇帝,你不配。”
“朕的確不配,可當初,是母後不擇手段將我推上儲君之位。”
“若沒有我的不擇手段,如今的察德便是你的下場。”母後將佛珠扔在一邊,怒目瞪著我,“到頭來,兒子還是責怪母親替你選錯了路。”
“我是赫連睿德,這一點無法改變。所以無論母後怎麼做、朕怎麼做,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們生來就是茹毛飲血、殘暴不仁的蠻夷,終究無法改變本性。可笑的是我活了二十幾年才發現,所謂的漢化、儒術、佛教都隻是偽裝,我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我悲憫滿腔,卻隻能發出無奈的苦笑,“朕如今隻想問,母後從何得知她的真實身份?”
母後目光深遠,遲疑了會才說:“麗妃。”
我點點頭,覺得悲哀到了極點,卻並不想怪她。本來就沒有誰是完全可信的,遲早有一天真相大白,隻是沒想到會這麼早。原本設想好的一切美好都被打碎了,這般措手不及。
“剛才送回宮請太醫來看過,她懷了身孕。”我黯然地說著,心底還有一絲殘留的小小喜悅。應該是欣喜若狂才對,但看著她絕望蒼白的麵容,我知道這個孩子命運堪憂。她或許會和長興一樣,用極端的方式對待自己,隻因為滿腔仇恨。
“是麼?那是喜事啊,讓她好好養著罷。既然後患已經除去了,那哀家也不會再為難她。”
“事到如今,朕沒有任何希冀,或許這個孩子令她生不如死呢?朕也一樣。”我笑了笑,起身離去。踏著暗黃的光影,一步步邁向深淵般的未來。
窯爐裏火燒得很旺,還有一日,第二次燒製就完成了。
紅瓷要進窯燒四次:一是素燒,二是釉燒,三是紅燒,四是金燒。
已經燒了半個月了,還有半個月就能完成。
我一心撲在這上麵,隻希望這一批紅瓷能成一件,不求精品,隻求能成即可。我想看看我們所付出的心血是不是可以成器。除此,我已經沒有其他的念想了。
章陽宮夏木蔭蔭,卻死寂得可怕。絲絛一直不言不語,對任何人都不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