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外婆自己寫上去的嗎?)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就無法視之為單純的惡作劇了,一定是有什麼內情,讓外婆非得在上麵塗鴉不可。我皺起眉毛,雙手交疊抱胸。

「另外,我還有些介意的地方,就是這個價格標簽……」

她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了。我抬起頭來,篠川小姐像是受到驚嚇般將視線移向膝蓋。光滑柔順的黑色長發,遮蓋住她美麗的臉龐。

「……嗯……不好意思……」

篠川小姐以相當微弱且靠不住的聲音道著歉。態度一瞬間又回到了收下《漱石全集》之前的羞怯模樣。他到底?什麽要道歉,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咦?為什麼要道歉?」

我問道。

「……因為……給您添麻煩……」

「咦?對不起,可以請?再說一遍嗎?」

因為聽不太清楚,所以我把身子探了過去,不過篠川小姐立刻就往窗邊縮了回去。我做了什麼嗎?正當我捫心自問、疑惑不已時,篠川小姐白皙的喉嚨震了一下,擠出了怪腔怪調的聲音:

「隻……隻是要確認這是不是真的簽名而已……我卻得意忘形地喋喋不休……」

我愈來愈搞不清楚狀況了。

「我以前就常被人說……隻要一提到書的事情……嘴巴就會停不下來……」

就在此時,我也發現自己反射在窗戶上的模樣,一個沉甸甸地坐在圓椅上的彪形大漢,眉間刻畫著幾條皺紋,以莉人般的銳利目光瞪著自己。就算是我自己,也覺得那樣子真是煞氣十足,隻要思考一些不習慣的事情,我的眼睛就會露出遺傳自外婆的凶光。

「占……占用了您寶貴的時間,真的是……」

她開口的同時,也順手將《第八冊從此以後》收入紙袋,似乎是打算把話說到這裏為止。

「完全沒有添什麼麻煩!」

回過神時,我發現自己已經大聲喊了出來。篠川小姐嚇得身體一顫,差點把整個紙袋連書一起滑落,不過又急忙用手臂誇張地往內一抱,總算抱住了紙袋。篠川小姐安心地吐了一口氣之後,發現我正注視著她,立刻有些難為情地拿紙袋遮住臉。

「……請讓我繼續聽下去。拜托了。」

這次我特別小心地輕聲請托她。篠川小姐怯生生地從紙袋背後窺看我,和剛才那副滔滔不絕的模樣有如天壤之別,可說是判若兩人。

「小時候,我因為書而有一些不好的回憶,變得無法看書,不過,心裏一直都渴望能看書,所以能夠聽說這些事,我覺得很愉快。」

不知不覺中,這些話便脫口而出,這些無人理解、關於我奇特「體質」的事。篠川小姐睜大了眼睛,緊緊注視著我。正當我覺得她也不可能理解而打算放棄時,篠川小姐拿開了眼前的紙袋,水汪汪的黑色眼眸又恢複了燦爛光輝。就像打開開關一樣,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您變得無法看書是因為被外婆責罵的緣故嗎?」

她以清澈的聲音清楚問道,這次換我嚇了一跳。

「?為什麼會知道呢?」

「因為您知道,如果不小心碰到,外婆會『勃然大怒』。不過您又說過,『大家都不敢去碰書櫃』,所以我猜這裏指的應該是您以外的大家……如果曾遭受到足以引發軒然大波的責罵,那麼,會變得無法閱讀一點都不奇怪……」

我啞口無雷。她竟然如此輕而易舉就說中了,她果然是個一提到書,思緒就會非常清晰、敏捷的人。

我將雙手放在膝上,挺直腰杆,繼續聽她說下去。

「我非常喜歡舊書……覺得這些輾轉流轉在人與人之間的書本身也有故事存在……而不隻是寫在書裏的故事而已。」

她話說到這裏後停了下來,與我四目相接,像是如今才發現我這個人的存在一樣。

「……可以請教您的大名嗎?」

「我叫五浦大輔。」

「五浦先生,其實我還有些覺得在意的地方。」

當她以姓氏稱呼我時,我的背脊突然竄起一陣麻意,感覺彼此間的距離似乎突然拉近了。她再次拿出「全三十四冊,初版,藏書印三五○○圓」的價格標簽給我看。

「就是這個價格標簽的內容,這裏寫著『藏書印』對吧?」

「咦……啊,是的!」

「請看這個。」

篠川小姐從床上堆著的《漱石全集》小山中,拿出其中一本,把書從書盒中取出。那是《第十二冊心》,翻開封麵後,襯頁上並沒有簽名。不過,倒是印著繡球花模樣的印章。

「這就是藏書印,就像是書的擁有者在自己的收藏品印上的印鑒。中國和日本很久以前就流行製作這樣的印鑒,隨著書主的喜好品味,設計也各有不同。這和用來確認身分的印章一樣,一般都隻有文字而已,不過,也有像這樣以圖案為主的設計,使用這個藏書印的人,或許喜歡繡球花吧!」

「喔……」

我根本不知道有這種東西,實在是深戚佩服,這時我的腦中突然浮現了一個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