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1 / 1)

靨含嗔,纖手一揚,早有香粉兜頭撒去。紫顏慌不迭起身相避,琴室裏亂做一團。

霽月獨自坐著,遠觀他們如孩童嬉戲,隻覺久違的暖意籠罩,難怪這陣從不想彈幽怨的琴曲。螢火此時方有暇開口,說道:“說也奇怪,沒見到八音的人,他幾個徒弟在園子裏指點江山,我便回來了。”

霽月知他用心良苦,親手倒了一杯茶與他,“不必在意此人,他不來煩我就好。可惜你沒聽我奏曲,不過,有傅大師這幅畫,足以知我琴意。”螢火一呆,她知曉他身份後,依舊待他如常,此刻言語裏多了親近之意,像是把他當知己看待。

茶湯霏霏如雪,香氣澹然如蘭,他慢慢細品其中滋味,枯腸如沐甘雨,凝看畫卷時已然癡了。

一時無事,丹眉與墟葬、娥眉、皎鏡與蒹葭先向霽月告辭,丹心欲拉了元闕一齊走,卻見元闕與艾冰在一旁竊竊私語,隻得跟了老爹去了。紫顏拖了側側護駕,傅傳紅與姽嫿緊隨其後,四人笑語春風,一路說笑散了。

元闕拉了艾冰,避在屋外一角,肅然問道:“我聽長生說,你大哥是照浪城的?”艾冰想了想道:“他與我早無關係。”元闕道:“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兒子,相識一場,可願助我?”艾冰望了他激動的眼,歎氣道:“牽扯上照浪,就再無安寧的日子。你既有決心,我不敢說其他,若有好機會出手,我會立即知會你。”

他的妻子紅豆曾是照浪的小妾,被照浪棄如敝屣,生不如死。對照浪,他不是不忌恨的,一直卻無下手的良機,如今眼見對方送上門來,元闕又與照浪有血海深仇,掩埋多時的恨意不覺泥沙翻湧,攪得心中混亂。

元闕與艾冰約定後,向霽月告辭,漫無心`

這一場輝夜盛舞,如星移月轉,明豔的燈火下,暖香飄揚數裏,勁捷的舞姿如狂放的草書,龍蛇起舞揮灑熱情。利如刃,疾如風,巍如峰,鐵衣橫戈,殺氣淩雲,千姿不由拍案而歎。諸師雖鄙薄八音竊曲之舉,對這些舞者決然肅殺的舞姿也唯有讚歎。

王師以少勝多,彩衣慘敗而歸,眾人口幹舌燥,拿起桌上玉杯欲飲,才發覺茶已涼透。

舞樂終了,八音伏地領樂工與歌者舞伎拜謝王恩,神情自若地退下。千姿玉顏如雪,不辨喜怒,當了諸國使臣的麵,隻點了點頭。這一曲順利過關。

霽月卸下披風,露出一身夜光綾衣,如月華瑩瑩閃亮,清麗絕塵。流霞殿中一片寂靜,不著胭脂自風流,便是此刻玉人琴曲,喝破春夜。

霽月憤然揚指,弦音陡然而起,如雷霆震宇,一聲聲高遏行雲。她心底淤積的情懷,彙聚成浩瀚之聲,質問蒼天。

天地亙古無情,吉凶不分皂白,無常人生中,偏又是欲壑難填,貪心不足。琴音颯然,聲聲天問,令聽者悚然而驚,人生如白馬過隙,匆匆而去,究竟留下了什麼?盛名在外,生時盡享榮華,死後人滅燈熄,難道不會無憾嗎?碌碌無為一生,倘若問心無愧,又怎能苛責曾經的平淡?

千姿動容地聽著,他要的是生前身後名,可是怎樣才算夠?這一生功過,一輩子喜樂哀傷,是憑心而論,還是要萬人景仰?

愛之難言,纏綿悱惻,情之深長,暮暮朝朝。情愛兩字,恍惚使人愁,要如何界定得失?歲月催老,思君亦老,一場春來春去,便謝盡韶華,要怎樣留得君心,知我心?

桫欏心神搖簇,偷瞥千姿一眼,與上一曲時的神采飛揚不同,他竟似在出神回想。她默默伸手,千姿沒有抗拒,任由她握住了。

成王敗寇,世人的眼光永聚在勝者身上,從來勝者才是強者。爭強好勝有錯?不擇手段就可恥?天賦不如人,要如何取勝?運氣不如人,又要怨誰不公?一旦失敗再無轉身餘地,要怎樣東山再起?

錦樂廊下候著的八音目瞪口呆,他沒想到,霽月尚能青出於藍,在原曲上推陳出新,如點石成金,又如狂濤駭浪不斷挑戰極限的高處。她是大師,而他僅是樂師,即使搜腸刮肚東拚西湊,他的才華也敵不上她妙手偶得的一曲。

情義無價,恩怨難了,是背負過往毅然前進,還是忘卻從前煥然新生?若天命定下懲罰,是不理會因果循環我行我路,還是償還舊債輕身前行?

螢火依舊疑惑,可聽到琴音如聖潔的光芒,滌盡往日塵埃,他不由為她歡喜。能目睹華麗綻放時的霽月,自身的些許情懷,又算得了什麼?

聽者默默,各懷心思。這琴曲超越了技巧,即使其中尚有不純熟之處,卻因其擊中人心,反而有了返樸歸真的誠意。大音希聲,大愛無言,眾人融入曲中,每一音節彈的不是曲調,是人生。

霽月玉指疾飛,桐琴如神秘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