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布衣北京(1 / 2)

城南的特色在於老,老而不朽,是滄桑所賦予的一種美。城南的魅力在於有許多老故事。蒼老而哀婉的音樂,如斑駁且淒豔的苔痕,裝飾了秦磚漢瓦、唐詩宋詞的影壁。我走訪過祖國大地上的許多座古都,發現城南大多為平民聚居區,建築陳舊,商業繁榮,遺留有濃鬱的民俗色彩一不知這究竟由曆史還是風水造成的?北京的城南也不例夕卜,在市區地圖上不過巴掌大的篇幅,可是卻密集著數不清的老字號商店、茶樓、飯莊、劇院(俗稱戲園子、以及明清風格的胡同與四合院。所以說正宗的老北京在城南,要想了解北京的老故事,那就聞著味兒追到城南來吧,城南的老人多,老房子多,老地名與老字號多,老樹、老公園乃至老街道多,說到底,小城故事多。

寫到這裏就想起林海音的《城南舊事》,那電影我看過,在階梯劇場的黑喑中我就有不同意見:這種劇本,隻適宜用黑白膠卷來翻拍,朦朦朧朧的,達到某種折舊的審美效果;拍成彩色的,無異於將破敗蕭瑟的寺廟重新油漆,看上去倒是金碧輝煌,但感覺總是假的。最終我隻記住了作為畫外音的李叔同的謠曲:“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我閉目瞑想著被湮沒的年代裏無形的唱詩班,以及隊列中一張張梳著留海的女孩子的臉。城南啊城南,就是門楣上張貼的褪色的紅紙春聯、門兩邊蹲坐著的青石獅子以及獅子腳趾間一堆散發火藥香味的鞭炮碎屑,就是門坎上跨坐著穿花棉襖、戴瓜皮帽的胖小子(他的乳名如今誰也不記得了),就是一副怎麼搖也搖不響的生鏽的大鐵門環一我們就這樣被往事拒之門外了。歲月才是落葉堆積的庭院裏隱姓埋名的戶主。

城南原本沒有城,沒有城牆也沒有城門。明朝嘉靖年間,北京城的範圍相當於如今的地鐵環線(即隻有內城),因蒙古韃靼部族屢次跨越長城,兵臨城下,守軍怯於迎敵,隻好在九座城樓高掛免戰牌。天壇、地壇、日壇、月壇、先農壇均在九門之外,屢因邊警而延誤祭祀;即使聖駕冒險出城祭壇,也不得不動用重兵護衛。於是聖旨命令增築環包內城四周的外城,將城郊諸壇圈入高牆。由於人力、財力所局限,最終外城隻修築了環包南郊的一段,使北京城垣構成倒寫的“凸”字形。因為祭祀天壇必須皇帝親臨,其它諸壇可令大臣代祭,而天壇座落於南郊,首先將南郊並入外城一城南或稱南城,就這樣在地圖上誕生了。內城之中皇城占據了中心區,剩餘的範圍多被衙署、兵營等割據,北京被鎖閉在鐵籠子裏;增築外城,給商業活動提供了市場與保障,城南便成為新興的商業區。惜命的皇帝,無意間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天壇在城南,天意與民心在城南,皇帝也不敢漠視,我深深記住了這一點。這恐怕是城南舊事裏的舊事了。

如今,北京的老城牆幾乎全拆了,隻剩下孤零零的幾座城門樓子。但一出大前門(七十年代我常從一種老牌香煙的商標畫上瞻仰、我便恍然有強烈的回到城南的感覺。前門大街是不遜色於王府井的老商業街,譬如全聚德烤鴨店就在這裏。讀書人不妨再住南步行,去琉璃廠逛逛老古玩店和舊書市,你會遺憾充法換一襲灰布長裳踏訪,而西裝革履很明顯會冒犯琉璃廠的溫文爾雅。城南我最向往的是天橋一帶,天氣好的時候,街頭能看見玩雜技的江湖藝人,當他們手端的草帽伸到我胸前,我能不掏幾張毛票嗎:我簡直懷疑他們整整表演了一個世紀,多辛苦呀!一個世紀了,圍觀的人群在變,但藝人的表情沒變、江湖義氣沒變,世界在變與不變之間。天橋更著名的是戲園子,我估計四大名旦全在城南披掛上陣過,至少梅蘭芳老板解放後還在天橋唱過《貴妃醉酒》,許多名流曾去親耳聆聽。當然再後來,城南上演得更多的是《沙家浜》與《紅燈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