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來過北京。李自成來過北京。八旗子弟來過北京。科舉時代,書生們紛紛進京趕考,北京有國子監,北京出狀元。在天子腳下讀書,其樂融融。後來,毛澤東帶領解放軍進了北京。可以說,北京的曆史有相當一部分,是由外省人寫下的。北京出部長,北京出將軍,甚至北京的報紙都是全國發行的一這一切,足以對外省人構成永遠的誘惑。我差北京天安門。
外省人這個稱謂,帶有濃鬱的法國味,而且是十九世紀的法國味。十九世紀出浪漫主義,而法國的浪漫主義舉世無雙。在莫泊桑、左拉、福樓拜筆下,外省是與巴黎相對立的,巴黎紙醉金迷,外省炊煙嫋嫋,巴黎是貴婦人,外省是荊釵布裙的村姑。巴黎的社會名流去外省度假,美其名曰:“去鄉下”。而樸素憨厚的外省人進巴黎,準會迷路的。因而外省人在法國含有布衣萆民、老實人、鄉下佬或老百姓的意味。這是一種可以理解的虛榮心。外省人在北京居民口頭上,也帶有中國特色了,叫外地人,無法判斷是否有貶意。至於說起外國人,又稱老外,則明顯有幾分仰慕。北京姑娘有吹噴嫁老外的卻沒有以嫁外地人為榮的一除非傍大款傍的是外地的大款,兩項又扯平了。但這種情況已好多了,總而言之北京是好客的,慷慨大度的。現在,至少粵菜已進了北京,廣東人(更確切說是商人)進了北京,像巴黎香水、人頭馬酒一樣受歡迎。估計北京將為越來越多的外省人提供市場。至於對外省的書生、藝術家,其興趣何時弁溫,估計還要等一等。
不巧的我恰恰是外省的一介書生,我恰恰又是第三種外省人一來北京創業的外省人。我估計自己的標價一時半會抬不上去。好在我不著急。我還年輕呢。北京的股市行情就像天氣預報一樣,是說不準的,道是無晴卻有晴。沒準明天早晨我就大發了一我想象著自己的詩稿在長安街上被眾人爭搶的情景,笑咪咪的。北京的天平是公正的,給每二個人以機會。外省人住在北京的四合院裏,就沒被排除有衣錦還鄉的可能。北京的林子很大,什麼鳥都有,但棲息枝頭的外省人不會覺得渺小,不會覺得羽毛黯淡。這巴黎能比得上嗎?紐約能比得上嗎?倫敦更別提了,那兒隻出產霧都孤兒。
紐約對富人是天堂,對窮人是地獄,帝國銀行大廈太高,饑餓藝術家的手夠不著。巴黎有聖母院,卻沒有聖母,沒有持富濟貧的慈善院,所謂的貴婦人也太小氣,她們邀請你參加沙龍,允許你噌飯、喝雞尾酒(或迷魂湯、是為了套你的話兒,她燈附庸風雅,卻並不真掏錢買你的畫,你願意免費為她們演講及演出嗎?況且在巴黎,並不見得走哪兒都能撞見茶花女一那是小仲馬的福氣。你這個外省人,靠山有他爹硬嘛。巴黎的最後一班地鐵早停開了,倫敦上空的鷹都被獵槍打光了,在紐約的北京人都把綠卡搶購一空了,而莫斯科的眼淚都快淹死普希金了“所以,寫詩的外省青年,漢語的劫持者與流浪者,咱們還是回家吧,家門是北京,國門是北京。想來想去還是北京好啊。北京的烤鴨好。北京的美術館好,王府井好,圖書館好,音樂廳好。北京的公共汽車好。北京人好。北京話好聽。
上海曾經是冒險家的樂園,相信某一天,北京會成為藝術家的樂園。譬如諸多流浪畫家安營紮寨的圓明園村,就是北京城裏的藝術梁山,外省人譜寫的水滸傳。如果沒有冒險的勇氣,千萬別來北京,北京的風沙大,北京的交通擁擠,掉進人海裏就沉底了,就找不著了。在北京,外省人的肺活量要大,要有耐心,屏住呼吸,才可能氣球一樣浮出海麵。在北京,要為生活憋那麼一口氣,要和生活賭那麼一口氣。在北京,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做魔鬼或做天使都不可能,你隻能老老實實做人,因為誰比誰傻多少,誰怕誰?這麼看來無論對外省人抑或本地人,在北京都不容易,各有一本難念的經。但對於寫詩的我,對於我這樣的外省人,北京有海市蜃樓,北京永遠是一個千錘百煉的夢,因為北京出狀元,北京出大師,所以我愛北京天安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