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三裏河看一位朋友,她住在計委宿舍區,院內有眾多的梧桐和環繞樓群的花圃。花圃左右有一群學齡前的兒童端著塑料槍打氷仗。我們小心地繞過那些穿花褲衩的莽撞的身影,趕緊規避到旁邊的林蔭道上。朋友無奈地笑了:“這一陣子我到哪兒都能看見孩子。北京怎麼到處都是孩子?”孩子本身是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這沒什麼值得奇怪的,關鍵在於我們長期忽略了他們的存在。我們眼中的世界是成人的世界。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夥伴或對手,大都是成年人。所以那些真實的兒童,在我們視野中反倒影子般虛幻飄忽。
馬路牙子上有幾個揮蒲扇的退休老者在下象棋,進行一場無聲的戰爭。再遠處的街心花園裏,三五個戴紅袖章的居委會老太太推著嬰兒車邊散步邊聊天。世界真安詳啊。今天是星期一,又是正午,大院裏的成年人恐怕都去遠處的機關或工廠上班了,隻留下了老人和兒童。我第一次發現,眼前的世界,居然全部是由老人和兒童構成的。我簡直懷疑自己來到了生活的大後方。
我真應該仔細觀察他們,了解這世界的另一半是怎樣的模樣。平日裏我對他們的關心太少了。
老人那布滿皺紋的臉,是一部我不忍卒讀的舊書。我弄不懂他們那缺了牙齒的幹癟嘴巴,在徒勞地咀嚼著什麼。也許是往事。路遇老人,我覺得看見了世界的過去,或過去的世界。每個人的記憶,堪稱個人化的曆史;而曆史,則是整個人類的記憶。如果所有的老人失蹤,記憶就會中斷,就會黯然失色。一個沒有記憶的世界是可怕的。老人代表著世界慈祥與豐富的那一麵。
不知巳有多長時間了,我很少麵對兒童清澈見底的眼睛。他們的天真,反襯出我作為成年人的混濁。在天真麵前我是永遠的失敗者,因為唯獨這種品質是我無法模仿的。這植物般在城市裏生長的兒童,是未來的人類;從他們的眼睛裏我能看到人類的未來。他們終將接替我們成為城市的主人。我們實際是在麵對自己未來的替身。
就像此刻,在北京三裏河的計委大院,我與一群兒童與老人狹路相逢,不由自主地側過身子,給他們讓道。我同時目睹了世界的過去與未來。此刻,我眼前的地平線上,隻有兒童在奔跑,老人在憩:。這是生活的大後方。成年男女都上前線去了一成年人忙碌的世界,是生活的快車道。
於是我不禁幻想,如果一座城市,隻有老人與兒童,將呈現怎樣的局麵?那無疑是和平主義者的城市,減少了欲望、鬥爭、猜忌與喧囂,生活的天平開始傾向於仁慈與閑適的一麵。一座隻有老人與兒童的城市,也肯定是一座沒有警報的城市,與世無爭。兒童是這個世界真正的無產者,老人則是記憶的富翁一一從兒童身上重溫天真,向老人學習睿智,我帶著這樣的念頭跨進虛構的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