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拆散的筆記簿(1 / 3)

聽見蛐蛐的叫聲,無邊的鄉野便在音樂中展開了。一隻蛐蛐的跳躍一縮短了夏天。城市的影子與我,誰在此岸或彼岸,誰是終點或起點?

風車的誕生,僅僅為了等待堂吉訶德的出現?或者,騎士時代的最後一個幸存者,總會通見命中注定的敵人。

神話在創造它的信徒同時,也創造了人類中的懷疑論者。

即使地圖已經承認了,但我仍然否定:還鄉與出走所經過的,是同一條路。

欲望的火車仿佛是從一張剛剪輯的票根上出發的。我汗濕的掌心泄露了隱秘的汽笛。

巨人的胳肢窩是最怕癢的。但是,常常隻有另一個巨人的手臂才能夠得著它。

殖民主義者的刺刀尖上挑著落日。

能夠影響世界的狂人至少有兩種:戰爭販子與藝術聖徒。前者瘋狂地征脤世界,後者則說服世界瘋狂一一因為世界太冷靜了。但結果是,藝術家常常先於世界而瘋了。梵高就是一個例子。

鋼鐵廠空地上生長的玫瑰比鋼鐵本身更有力量。它不會使你流血,卻使你流淚。溫柔在內心造成的創傷是美好的,其影響遠遠超過任何一項暴力事件。

真正的藝術意味著對時光的挽留一一這造成的效果是,時光最終挽留住了藝術品。

清貧的飯碗比饑餓的胃更容易暴露人生的尷尬。乞丐的尊嚴是建立在一隻尷她的飯碗上的。

雨季過後,晾曬往事的人比晾曬舊衣物的多。往事也有一股樟腦的味道。

能夠拒絕世界施舍的隱士,才有可能援助世界。隱士的門是反鎖著的。

一匹憤怒的馬在躍過籬色之前,首先躍過它自身了。它同時出現在兩個位置。

你第一次走過這條布景般的大街,有似曾相識的錯覺―仿佛在代替另一個有著古老記憶的人走過。

我被一首詩歌遠遠地拋棄在後麵,就像怎麼努力也追趕不上一趟沒有責任感的列車。我最終被文字的枕木絆倒。

一位從棋盤上撤退下來的步兵,反複夢見奪去他生命的那聲炮響。隻是,再沒有什麼能把他從惡夢中驚醒……

春天的鴨舌帽是一句不用翻譯的俏皮話。

一個地名的發音,可能比隱藏在它背後的那座古典城市具備更多的美感。

為謊言所欺騙的,要麼是幼稚,要麼是另一個更加荒誕的謊言。事物的真實性像跑道終端沒有表情的計分員,超脫地對待這場競爭。

願望先於我們抵達終點。我們透過蒙滿水霧的車窗窺探到一一站台上的積雪被許多隱形的靴子弄髒了。

麵對懸掛在空中的花瓶,你與世界懷有同一種破壞欲,以及同樣的克製能力。地窖裏除了埋藏有無數的橡木酒桶,還醞釀著一位古代酒鬼的預感:多少個世紀以後,灰塵震落,泡沫飛濺,黑暗的封條被以感激的心情扯開……英國紳士的禮帽超過了尖頂教堂的高度。生硬的帽簷下彌漫著倫敦的霧,也回蕩著唱詩班祈禱的鍾聲。

鍾表停止擺動,世界恢複了寧靜與安詳。我們對一堵牆壁的打量,不再具有任何實際的意義一哪怕這是生著鐵皮火爐的外省候車室的牆壁……燒紅的鐵砧上擱置著一個被反複錘打的名字。一會兒是荷馬,一會兒是但丁。最優秀的演說家的手勢,在最笨拙的啞巴的手勢麵前,也會大為遜色。前者是為了表達思想,後者則完全出於本能。我頭戴的草帽就是天堂,我腳穿的鞋子就是地獄。眼睛的死角,並非意味著盲目的黑夜。它又是呈現給心靈的一片樹木生疏的開闊地帶。陽光下閉目養神的老人,正咀嚼著內心的食糧……

我帶著偷運軍火的犯罪感,在嚴肅的課堂上沉溺於多年前某次豔遇的記憶。鬆枝、苔衣、斑駁的油漆,是彈藥箱上的全部偽裝。

你的初戀在一位美女的耳環上吊死了。沒有凶手。你是無罪的。她也是無辜的。所以,那隨風搖曳的黃金耳環不過宣布著青春的某種儀式……

皇帝的新衣,肯定因為裁縫由騙子冒充了一雖然他們手中的剪刀、卷尺、針線都是真實的。彌天大謊的語法與詞彙,常常無可挑剔。待洛伊的將士為搬運木馬拆除了城門,他們無意識地成為陰謀的幫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