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初戀的女友黃鶴遠去久無消息,今宵酒醒楊柳岸曉風殘月,再度邂逅巳儼然是某跨國企業的白領麗人。禮貌地互道別來無恙之後,她輕啟朱唇說起這幾年閱曆中的趣聞軼事一包括去澳門談生意之餘曾在葡京大賭場牛刀小試,一觸即“發”。“其實當時我隻抱著碰碰運氣的念頭,用衣兜裏的零錢買了一打最低檔的籌碼,塞進虎口,。那台吃角子老虎機仿佛躊躇了片刻,結果嘩啦啦流下一地的籌碼,我讓服務台清點並兌換一你猜怎麼著,我贏來的是賭注的幾十倍!”女友受寵若驚,按捺住惶恐又謹慎地試了兩次,連連中彩。雖然身旁的同伴紛紛鼓勵,她卻再不敢靠近虎視眈眈的吃角子機,一方麵考慮到賭運陰晴難測,更主要是怕遭老天爺責難貪得無厭。女友見好就收,滿載而歸,在記憶裏確實風光了一把。以致於今天能夠春風滿麵地從娉魚皮坤包中取出一疊在那家世界著名的賭場裏的留影邀我欣賞,作為佐證。
“看來你的運氣沒有辜負你。你這樣的人確實適合做生意。”我心不在焉地誇獎道。頭腦裏卻盤算著自己幾年來嘔心瀝血爬格子所日積月累的稿酬總和,恐怕都不抵女友閑庭散步的那一夜風雲一一命運的報償因人而異,客觀上就顯出其不公平性。受皇天青睞的人是值得祝賀的一一譬如我馳騁商海遊刃有餘的昔日女友,以及這個世界上所有笑傲青雲的幸運兒;至於以一己之力苦心經營著天生貧瘠的兩畝三分地如我輩,相比而言則近似於刀耕火種的小農經濟了,從來不敢祈望風調雨順,而以血肉之軀的頑強拚搏抗衡如影隨形的欠收的危機。我輩是否就有必要埋怨時運不濟或天理分配失衡,甚而至於確信彩雲之上有那麼一位手端兩碗水不一般平的造物主呢?就個人而言對此我是不屑一顧的。人各有誌一換句哲學的結論即性格就是命運,我滿意於自己對人生的選擇、對價值的判斷,隻有在這一種人生中我才如魚得水一本性的取向甚至比冥冥之中的所謂天意更不容違背。是的,我們付出了種籽、勞動、心血甚至更多無法估價的東西,換取的不過是一糧囤的穀子;但正因為有過“汗滴禾下土”的親自體驗,才知道生活中有限的幸福“粒粒皆辛苦”,並感到寬慰與珍惜一所以說我們還額外獲得了對人生最樸素深厚的認識。我們沒有相信命運,但畢竟開始相信自己一這種生命本質的信心同樣是不可多得的。
你可以浪費糧食甚至蔑視糧食一僅僅因為腰包裏塞滿似乎可供收買一切的金錢一這說明你在糧食麵前是個白癡,到老到死都無法衡量糧食最原始最昂貴的價值。而金錢並不足以提高一個人對人生的智商。運氣施舍給你的一一並不真的屬於你,它隨時都可能劫掠而去。吃著親手種植的糧食,我們感到很飽、很充實因為我們享受到創造的樂趣。是的,我們曆經饑餓、貧窮的困擾折磨;但大夥都會有在人生的最後門檻驀然回首的一天,兩袖清風掩蓋不住內心的驕傲:我們沒賠,我們賺大了。如果活了一輩子尚不知饑餓、貧窮以及忍耐、反抗為何物,那難道算得上真正的富有?那難道不是殘缺片麵的人生?富人永遠沒機會了解窮人的痛苦,也就無法想象窮人的歡樂。因為唯獨這種痛苦與歡樂,是金錢無法收買的一看來在這個世界上,金錢的勢力也有“死角”。生命就像一件衣裳,穿在富人身上被保養得纖塵不染,甚至直到最後脫下它還是新的;窮人的衣裳,被岩石磨礪、被汗水浸透,千瘡百孔,傷痕累累,每一處都記載著一個驚險與榮光的故事。如果蒼天之上真有俯瞰眾生的造物主的話,如果生命可供選擇的話,我寧願越過遍地綾羅綢緞而挑選那件打滿補釘的舊衣服一那畢竟才是生命力的充分使用、生命價值的完整實現。我沒吃虧,我占大便宜了!
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傻子。世上居然有這樣的聰明人!畢竟,在物欲橫流的這個世界上,喜歡炒股票的人越來越多了,喜歡把黃金的標價哄抬上去的人越來越多了,喜歡購買冒牌但廉價的幸福的人、喜歡長途販運良知以牟取暴利的,越來越多了。喜新厭舊的人多了,投機取巧的人多了。
如果人生是一局輪盤賭的話,我拒絕購買一枚哪怕最小的籌碼。我不願意事後把成功一分給運氣一半。正如即使失敗了。我也不會把責任全部推卸給命運。我有自己的邏輯。
但實際上,這是一場更為宏觀、更驚心動魄的賭局。我們以饑餓為賭注,贏得充實,以貧窮為賭注,贏得富有,以汗水羸得收獲,以痛苦贏得歡樂,甚至以失敗贏得勝利……
而以金錢為賭注,卻隻能贏得金錢。太不值得了。和那些患得患失的賭徒不一樣,我把血肉之軀押在真理的天平上。現在,我就要亮出自己了,我是我自己唯一的一張王捭,千金不換,勢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