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老爺一進門,就在屏門口設了公座,像在公堂上提調官點名一樣,靠西向東的坐著,吩咐先攆男人出門後攆女人出門,在各人身上細細搜檢,不準夾帶財物。光是些男的家人、夥計、戚友、親丁一一搜清放出,後來到了女的,刁大老爺說也得細細的搜,衙役們一聽麵有難色,刁大老爺的親隨卻巴不得這一句,衙役們不動他們動,在這些大姑娘小丫鬟身上胸`前袖底褲襠沒一處不搜到,而且這重門搜過,那重門又要搜,弄的女人們失履敞襟,披頭散發,哭哭啼啼。那三個妾更是不忍屈辱,隻不肯出門,嚷著求死。
幸而搜了一半,已經交卸任而因鄉親挽留多應酬了兩天的雲大老爺趕到,看著太不成樣子,吩咐婦女身上不準亂搜,隻要不成箱整捆的搬運,就隨身帶點首飾奩具什麼的都不準阻攔。刁老爺一聽不允,雲染道:“督撫上任時,想必朗溫府是交結過的,隻怕刁老爺得到的好處也不少,何必這會兒趕盡殺絕?”
一句話堵住了刁老爺的嘴。
聽了大老爺的恩諭,婦女們個個磕頭謝恩,三個妾也才出來。女人們不比男人,全仗隨身攜些細軟金珠出去,才得以暫支衣食,解燃眉之急,支撐一個小小門戶。因此形成一個奇異現象:經過刁老爺時個個橫眉冷目,隻差吐唾沫星子;經過雲染麵前,卻無聲彎腰,額首皆順。
等到把婦女攆盡,刁老爺放下架子,迫不及待帶著親隨一房一房把所有箱籠打開,逐件登簿,眉飛色舞。雲染站著,望著昔日燈火輝煌的朗溫府,不免升起曲終人散之歎。
出來府門,沒多遠碰見宗姬鳳林。他朝她走過來,笑一笑,而後與她一起慢慢前行。
“不高興?”
雲染一愕,什麼時候,他能看穿她的心事。“沒有。”
“不必為刁金那種人生氣。”
“不是他,隻是突然想起一個譬喻,說是凡有富過百萬的人家,壞起來總是一敗塗地,沒有漸漸熄滅的,就同那樹木一般高逾百丈,可倒起來,總是連根而撥,沒有一枝一葉慢慢朝下落的。”
宗姬鳳林若有所思:“那我們家呢?”
雲染再一次愕然。
“不光我們家,廩君、後照他們,是不是終有一日,也是這樣?推之以國,是不是亦是如此?”
雲染嗒然,好半晌道:“隻要繼承人好,局麵應能維持下去。”
“恐怕很難,”宗姬鳳林像是看透,自嘲地道:“像我們家,如果不是我大哥二哥,換了我,可能就得撂擔子。”
“不,真若如此,說不定激起潛力,反而挑起。”
“承蒙你看得起我,”宗姬鳳林笑:“其實大哥二哥何嚐不是被逼的。你說得挺對,到了我們這一步,做的多是大來大往的生意,連枝帶葉的事兒牽扯,有時並不能自主。有人說可以收手的為什麼不收手,殊不知到了這個地步,也隻有聽其自然做將過去,做得好遲倒幾時,做得不好早倒幾時;若收手,收手的這天,就是倒的這天。”
不想他看得如此通透,一舉道破表麵繁華,實則騎虎難下之苦。
身處其中,能有這份眼力與覺悟,著實不易。
雲染覺得該說些好的,道:“也不至於如此。”
兩人又默默朝前走了一段,宗姬鳳林又問:“東西收拾好了?”
“嗯。”
“這一去,應該不會回來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