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推出中國人在哪裏一頭接一頭給剛剛殺掉的那許多動物剝皮卸肉的光景。這以前獸醫也看過好幾次中國人的這種操作。他們手藝非常高超,操作要領也無可挑剔。動物們眨眼間就皮肉骨內股分離開來,簡直像原本就是各自獨立的而在某種情況下偶然湊了在一起。想必在我一會睡醒之時,那些肉就擺到市場上了。現實這東西可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他拔了一把腳旁的草。草軟軟的,他在手心搓弄一會。之後煉掉煙,隨著一聲深深的歎息,把肺裏的煙全部排到外麵。一閉眼,黑暗中螞蝦的振翅聲聽起來比實際大得多。獸醫頓時有一種錯覺,似乎癲蛤蟆般大小的螞伴在他身邊團團飛舞。
恍惚中他驀地心生一念:世界或許就像旋轉門一樣原地滴溜打轉的東西。至於從哪個間隔跨入門去,木過是腳如何踏出的問題。這一間隔有老虎,另一間隔則無老虎,如此而已。這裏邊幾乎沒有邏輯上的連續性。惟其沒有連續性,所謂若幹對象選擇才不具意義。自己所以不能很好地感覺出世界與世界的差異,原因恐怕就在這裏。但他的思考到此為止了,無法再深入思考下去。身上的疲憊如濕毛巾一樣重,讓人透不過氣。他什麼也不再想,隻是嗅取青草的氣息,傾聽螞炸的羽聲,感受薄膜般覆在身上的濃蔭。
不久,墜入午後的睡眠中。
運輸船按照命令關掉引擎,片刻靜靜停在海麵。無論如何,從以快速為自豪的新式潛水艇眼前逃走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艇上的甲板炮與兩門機關炮依然定定瞄準運輸船,士兵們已進入隨時炮擊狀態。盡管如此,艦船之間仍飄著奇特的靜襤。潛水艇上的船員們出現在甲板上,總的說來以一種百無聊賴的情態並立望著運輸船。他們大多連作戰鋼盔也沒戴。一個無風的夏日午後。引擎聲消失廣,除了徐緩的海浪拍打船體那懶洋洋的聲音再不聞任何聲響。運輸船向潛水艇發送信號;本部是運送民間非武裝人員的運輸船,完全沒有軍需物資或兵員,救生艇亦幾乎未備。\"那不是我方的問題,\"潛水艇冷冷回答,\"無論避難與否,10分鍾後準時開炮。\"往下再未交換信號。運輸船船長決定不向乘客傳達信號內容。那管什麼用呢?也許能有幾人僥幸逃生,但大部分都將隨同這巨大鐵盆樣的破船沉入海底。他想最後喝一林威士忌,但瓶子在船長室的抽屜裏。一瓶沒舍得喝的蘇格蘭威士忌。可惜沒時間去取。他摘下帽子,仰望長空,期待日軍戰機奇跡般列隊出現在天空的一角。那當然沒有可能。船長已無法可想,便又轉想威士忌。
開炮緩開時間即將過去時,潛水艇甲板上突然騰起奇妙的舉動。指揮塔平台上並排站立的軍官之間慌忙交談著什麼,一個軍官下到甲板在土兵中間迅步穿梭大聲傳達什麼命令。已在開炮位置做好準備的全體士兵聽了各自不同地表現出輕微的動搖。一個士兵大幅度搖頭,揮拳打了幾下煙筒。一個士兵摘下鋼盔凝然望天。那些動作看上去既像是憤怒,又像是欣喜,既像是泄氣,又似乎是興奮。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有什麼將要發生呢?運輸船上的人全然無法理解。人們像看沒有劇情介紹的(然而包含重要消息的)啞劇的觀眾一樣屏住呼吸,全神貫注注視他們的動作,拚命想看出線索來,哪怕一個城頭也好。俄爾,士兵中間蕩開的混亂徐徐收斂,依照軍官的命令迅速將炮彈從甲板炮除下。他們轉動炮舵把對準運輸船的炮筒轉回原來朝前位置,將黑洞洞的駭人飽口扣上蓋子。炮彈運回升降四,船員們跑步撤回規內。和剛才不同,所有動作進行得幹脆利落。無多餘的舉止,無人交頭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