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水艇引擎發出實實在在的低吼,蜂鳴器幾次尖利地回響,命令\"全體撤下甲板\"。這時間潛水艇開始前進,士兵們從甲板消失,升降口從內側關閉,艇體迫不及待地揚起巨大的白沫開始潛水。細細長長的甲板覆上一層水膜,甲板地沉入水下,指揮塔分開湛藍色的水麵沉下`身去。最後簡直就像一把擰去自己曾存在於此的證據殘片,天線和潛望鏡一下了無蹤影。波紋擾亂一會海麵,之後這也消隱了,隻剩下夏日午後安靜的大海,仿佛一切發生在另一個地方。
一如潛水艇出現之時,在它唐突地消失之後,船客們仍以同樣姿勢立在甲板定定注視海麵。人們連咳嗽都沒有一聲。片刻,船長回過神來,向大副下令,大副同輪機室取得聯係,於是落後於時代的引擎猶如被主人一腳踢開的狗,發著氣喘籲籲的長音開始啟動。
運輸船上的船員屏息斂氣,準備遭受魚雷攻擊。美國人可能因放取消花費時間的炮擊而改射快捷省事的魚雷。運輸船開始鋸齒形航行。船長與大副用望遠鏡掃描夏日炫目耀眼的誨麵,尋找魚雷曳出的致命白線。但魚雷沒來。潛水艇消失二十多分鍾後,人們終於從死神的禁銅中解脫出來。起初半信半疑,隨後漸漸信以為真,自己從死亡邊緣折回來了!美國人為什麼突然中止攻擊呢?船長也不明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後得知,原來潛水艇即將炮擊之際收到司令部指示:在未受到對方攻擊的情況下停止積極的戰鬥行為。8月14日日本政府宣布向同盟國無條件投降,接受波茨坦公告)?緊張消除後,船客有幾人頓時坐下放聲大哭。大部分人則哭不得也笑不出,他們一連幾個小時甚至幾天都陷入虛脫狀態。那尖利利刺入他們肺、心髒、脊骨、腦漿、子宮的長而扭曲的噩夢之刺久久難以脫落。
年幼的赤阪肉豆蔻那時間裏在母親懷中睡得正香。她人事不省似地連續睡120個小時,一次也沒醒過。母親大聲叫也罷打臉蛋也罷都奈何不得。她睡得是那麼深,就像沉進海底。呼吸與呼吸的間隔逐漸加長,脈搏也遲緩下來。甚至一絲細微的睡息也聽不到。然而船到位世保時,肉豆宏蔻如其來地一下子睜開眼睛,仿佛被一股強力拉回此側世界。因此,肉豆蔻未得實際目擊美國潛水艇中止攻擊消失不見的過程。所有過程都是母親多年後告訴她的。
運輸船於翌日即8月16日上午10點多踉踉蹌蹌地駛入佐世保港。港口靜得令人不寒而栗,見不到有人出迎。港灣口附近的高射炮陣地周圍也空無人影,唯獨夏日陽光無聲地灼烤地麵。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被深重的無感覺擁裹起來。船上的人們墮入一種錯覺,就好像陰差陽錯地踏入死者的國度。他們默默無語地打量著闊別的祖國。15日正午,收音機播出\"天皇終戰詔書\"。七天前,長崎市區被一顆原子彈燒成廢墟。幾天後,滿洲國將作為虛幻的國家淹沒於曆史的流砂中。臉頰有痣的獸醫將在旋轉門的另一間隔同滿洲國共命運,無論他情願也罷不情願也罷。
那麼,下一個問題(笠原May視點之三)
你好,擰發條鳥。
上封信最後請你猜我\"現在哪裏做什麼\",可想過了?多少想象得出?
我暫且假定你全不曉得我在哪裏做什麼--肯定不曉得--來和你說話。
細說麻煩,先告訴你答案吧。
我眼下在\"一座工廠\"做工。廠很大,位於日本海岸一座地方城市的郊外山中。說是工廠,可並非你擰發條鳥想象的那種最新式的大型機器隆隆運轉傳送帶長流不息煙囪濃煙滾滾的\"極有氣派\"的工廠。工廠很寬敞很明亮很安靜。根本就沒什麼煙囪探出。我想都沒想到世上居然有這般敞闊的工廠。此外我所知道的工廠,也就是小學時參觀的都內奶糖廠了。記憶中那地方又吵又窄,人們沉著臉默默勞作,便一直認為所謂工廠就是教科書中作為\"產業革命\"插圖上的那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