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間現在還釘得嚴嚴實實呢!”
丈夫遇害的翌年春天,肉豆蔻將公司連同直銷店和庫存和名牌商標一並賣給了一家大型服裝廠。負責出售的律師拿來文件時,她幾乎未加細看就默默蓋了印章。
公司脫手後,肉豆蔻發覺自己對服裝設計的熱情已蕩然無存。以往曾與生存同義的那無可抑止的欲望水脈居然唐突而徹底地歸於幹涸。偶爾受人之托也接受過服裝設計,並且也能作為一流行家做得得心應手,但從中已感覺不到喜悅,味同嚼蠟,就好像他們連她的內髒也一古腦兒剜走了。知道她往日精力和別開生麵的設計才華的人記憶中將其視為傳奇性人物,這些人人雖然仍在求她設計,但她除百般推辭不掉的以外一概不予接受。她聽從稅務代理專家的忠告,將出售公司的錢轉買股票和搞不動產投資,由於景氣,資產逐年膨脹。
公司脫手後不久,母親因心髒病死了。八月裏一個大熱天,母親正在門口灑水,突然說一聲“心難受”便躺在褥子上發出極大的鼾聲而再未醒來,於是隻剩下肉豆蔻和肉桂兩人。以後一年多肉豆蔻幾乎是足不出戶,一直關在家裏。她像要一舉撈回迄今人生中未曾得到的平靜和安詳似的,日複一日坐在沙發上眼望庭院,飯也不正經吃,一天睡十個小時。按理已到上初中年齡的肉桂代母親料理家務,家務之餘彈莫紮特和海頓的奏鳴曲,學會了幾門外語。
如此度過了近乎空白的安靜的一年之後,一個極偶然的機會使她得知自己具備了某種特殊的能力。那是她完全陌生的奇妙能力。肉豆蔻推想那天大約是代替其對服裝設計的洶湧激情而在自己體內萌生出來的。實際上那也成了肉豆蔻取代服裝設計的一項新職業,盡管不是她主動尋求的。
那起因在於一位大百貨商店老板的夫人。夫人年輕時當過歌劇歌手,聰穎而充滿活力。她在肉豆蔻成名之前即已注意到其作為服裝設計師的才華,給過不少關照,倘若沒她的支援,公司很可能早已破產。由於這樣的關係,肉豆蔻決定為夫人獨生女的婚禮而給母女兩人挑選衣裳搭配服飾首飾。這並非特別難的工作。
不料在邊等試縫邊同肉豆蔻閑聊的時間裏,夫人突如其來地雙手抱頭,踉踉蹌蹌蹲在地板上。肉豆蔻愕然地抱住她的身體,用手摩挲她右側的太陽穴。肉豆蔻不假思索反射性地感覺出那裏有什麼存是。她手心可以感到其形狀和感觸,恰如從口袋外麵觸摸裏麵的物體。
由於不知所措,肉豆口閉目思考別的事情。她想到新京的動物圓。休園日空無一人的動物園,惟獨她作為主任獸醫的女兒被特許進入。對肉豆蔻來說那恐怕是她以往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在那裏她得到嗬護得到關懷得到許諾。這是最初浮上腦際的圖像。無人的動物園。肉豆蔻逐一浮想起那裏的氣味、光的亮麗、空這雲絮的形狀。她一個人從一個獸欄走去另一個獸欄。時值金秋,天高氣爽,滿洲的鳥們成群結隊從這片樹林飛向那片樹林。那是她本來的世界,有是在多種意義上業已失卻的世界。不知經過多長時間,大人開始慢慢站起,想肉豆蔻道歉,雖仍未恢複常態,但劇烈的頭痛似已過去。幾天後,肉豆蔻作為工作酬金收到一筆意想不到的款額,她很感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