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因為具有翻譯聯絡員資格,也有事天天要去總部,隻要出示通行證,基本可以在各區之間自由通行。總部附近有鐵路車站,站前有二座小鎮。鎮上有賣日用品的門麵寒接的商店,有酒館,有中央來的官僚和高級軍官專用的宿舍。有飲馬池的廣場上飄揚著蘇維埃聯邦的巨幅紅旗。旗下停有一輛坦克,全副武裝的年輕士兵經常一副百無聊賴的神情靠機槍懶洋洋站著。那前麵有一所新建的醫院,門前照例立著約瑟夫·斯大林巨大的塑像。
我碰見那個人是1947年春天,記得雪終於融化,應該是5月初。我被送來這裏轉眼一年半過去了。那個人身穿俄國犯人穿的囚服,和十多個同伴一起從事車站維修工程。拿錘子把石頭打碎,用來鋪路。四下裏回蕩著錘擊磁石的”當當”聲。我去煤礦管理總部報告完回來,從那站前通過。監督施工的下級軍官把我叫住,命令出示通行證。我從衣袋掏出遞給他。身材高大的中士滿臉狐疑看了半天,但他顯然認不得字。於是叫來一個正幹活的犯人,叫他念通行證上的字。此犯人與他身邊幹活的其他犯人不同,顯得頗有教養。但他就是那個人。一看見他,我頓時麵色蒼白,呼吸都幾乎停止,就像溺水時透不過氣一樣。
居然是那個在哈拉哈河對岸讓蒙古人剝山本皮的蘇聯軍官!他瘦了,頭發一直禿到頭頂,門牙少了一顆。衣服不再是一道褶豆沒有的軍裝,而是髒兮兮的囚服,腳上不再是光閃閃的長筒靴,而是開著窟窿的布鞋。眼鏡片髒損得一塌糊塗,鏡腿也彎了。但他無疑是那個軍官,不可能認錯。對方也重新盯視我的臉。大概對我過於茫然呆然的仁立不動感到詫異。同九年前相比,我想自己也同樣瘦了,老了。頭上甚至夾雜白發。但看樣子他終於記起了我,臉上浮現出驚愕---他肯定以為我早已在蒙古井底化為糞土。作為我也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西伯利亞的煤礦小鎮碰上身穿囚服的那個軍官。
但他很快掩住驚愕,對著脖子挎著機槍的不識字的中土以沉靜的聲音朗讀通行證:我的姓名、我的翻譯身份、我的可越區通行資格等。中土將通行證還給我,揚了揚下巴說可以了。走一會我回頭看去。對方也在看我,臉上似乎現出淺淺的微笑---也許是我的錯覺。好半天我都兩腿發抖走不好路。當時的恐怖場景刹那間曆曆複蘇過來。
我猜測他大概因為什麼垮台而被作為囚犯送來這西伯利亞。這在當時的蘇聯絕不稀罕。政府內、黨內、軍內鬥爭愈演愈烈,斯大林近乎病態的猜忌也使得鬥爭變本加厲。下台的人隻粗略經過一下審判便馬上被槍斃或送入收容所。結果哪個更好隻有天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