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祈禹勃然大怒，衝過來便向尹禦真揮了一拳。
拳風呼呼而來，我的大腦裏忽而掠過一組濃墨重彩的血腥鏡頭，豔麗的光，交錯著層疊暗淡的畫麵，瘡痍滿目。
“小心！”
來不及反應，我下意識地驚呼。
然而，尹禦真並沒有閃躲，甚至，連一絲驚慌都沒有。
他隻是微微仰了仰頭，堅硬的指骨從他臉頰擦過去，劃開一道白色的印記。
“這一拳就當是你將我的女人還給我的代價……”
尹禦真的語氣依舊風輕雲淡。
溫和的眼眸，卻有著屬於惡魔的蠱惑。
“……我們已經兩不相欠了。”
冰祈禹臉色蒼白，目光寒似冰瀑，他還想說什麼，冰景甯卻攔住他，微微地搖了搖頭。冰祈禹握緊拳，指骨在咯咯作響，眼中無助與絕望交相錯落，竟似大漠殘陽般茫然孤寂。
終於，冰祈禹神色痛苦地背過身。
我想起第一次遇到冰祈禹的時候，他冷漠霸道，卻對冰婭諾有著近乎執著的疼愛，我還記得他被我激怒而強吻我，那個吻竟是出乎意料的生澀。也許他不是故意想傷害我，隻是不懂得怎樣去愛一個人罷了。
尹禦真牽著我的手，朝門口走去，他手心仿佛有溫暖的陽光，融化我心底的不安。
尹禦真……又一次救了我。
我已經欠他很多了，即使曾經他傷害過我，現在他所做的一切已經足以彌補。可是，為什麼我的心還是不願留出一絲縫隙給他。明明心底深處的堅冰已經開始融化，卻始終不肯卸下堅硬的外殼。
我在怕什麼？
我究竟……在害怕些什麼！
我咬緊嘴唇，眸光低垂，長發散落胸前，淡香四溢。
明亮的陽光將一道道樹影交錯出撲朔迷離的影像，樹木的清香在空中飄散。
“如果我不來，你真的打算簽下那份協議嗎？”
尹禦真的語氣並無波瀾，他微低著眸，依舊是沒有太熱烈的表情，淡雅超脫，美得如幻似夢。
“為什麼不簽呢？”我挑了挑眉，抬起眸的那一瞬間，所有的惶恐、不安已然消逝無蹤，嘴角露出孤傲的笑容，“反正……嫁給他又沒什麼損失。”
“既然是這樣，你剛才就該毫不猶豫地在協議書上簽上你的名字。”
尹禦真斜睨我。
“可是你來了啊，我怎麼忍心讓你難堪，”我用手指把玩著自己漆黑的長發，努力做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嫁給他。反正他擁有龐大的勢力，可以給我足夠的金錢、地位、權勢。你也知道，女人嘛，最在乎的還不就是那點虛榮心，如果有這樣的機會，誰又會拒絕呢？”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可是麵對尹禦真，我卻無法抑製地想用極端的話語對他示威。我是那麼害怕被尹禦真清楚地猜透我的心事，那代表著，我會再一次一敗塗地。
曾經我也愚蠢地以為南恩愛上了我，結果我的信任換來那樣慘痛的教訓。南恩偽裝得如此完美，讓我明明踩進了陷阱，還久久不願相信。而尹禦真那樣的惡魔，若是被輕信，最終的傷害會比跌入地獄更加痛徹心扉。
我無法看清他，隻有逃避。
用殘酷的話語，掩飾心底的惶恐。
“那你為什麼跟著我離開。”
他還在懷疑著我，隻是，那個懷疑微弱得隻要一個謊言就會破滅，像顫抖在寒風中的純白蝶羽，早已做好支離破碎的準備。
“因為我覺得自己還沒有玩夠啊。”
我聳聳肩，笑容曖昧，微挑的眉角，無比誘惑。
“冰祈禹那樣的性格，隻要愛上一個人就會認定她。即使我現在離開他，等我玩膩了，隨時想要回到他身邊，他也絕對不會拒絕。你說，我為什麼現在就葬送掉自己的自由呢？”
我笑睨他，語調輕快：“冰祈禹隻是我備用的歸宿罷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一定已經簽了那份賣身契，再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逍遙自在。
尹禦真突然停住腳步。
毫無征兆。
微風吹過他烏黑的頭發，掠起他如絲的發梢。
有純白的花瓣從空中飄落下來，仿佛大雪簌簌落下。
輕輕地，柔柔地，鋪滿一地。
“冷憶汐，你已經贏了，在我對你動心的那一刻你就已經贏得徹徹底底！我們已經分出了勝負，你為什麼還不能結束這場遊戲呢？”
我愣住。
原來尹禦真很清楚，我對他的曖昧隻源於遊戲。
可是，他又為什麼會陷進去呢？
像他這樣聰明理智的少年，將所有寂寞所有憂傷全部埋進心底，他從來不會將那早已冰封的真實情感袒露給任何人，因為這是他最有效的保護色。
我十指冰涼，濃烈的心痛突然似颶風般侵襲而來。
我不能心軟……
不能……
我仰起臉，微笑著看尹禦真，心口的劇痛被我狠狠壓抑住，嘴角的笑容，燦爛如夏日的陽光：“我們的遊戲早就結束了，我需要物色更有挑戰性的人物，來進行我的下一場遊戲。”
尹禦真蹙起眉，明淨的眼眸，竟彌漫著洶湧澎湃的痛楚。
那是一種失望，深至骨髓的，慘白暗淡的失望。
“尹禦真，你後悔愛上我了嗎？”我語氣妖媚如夜，仿佛隨手便可將他的感情丟棄在風中，“你早該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既然那麼了解我，就不該輕易喜歡上我。如果你動了心，那麼，傷心痛苦都是你一個人的事情，與我毫無關係。今天就算你幫了我，我也不會同情你。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就像當初你對我百般曖昧，也不過是想在我愛上你以後傷害我罷了。”
尹禦真的眼神突然之間變得憂傷起來。
仿若破裂的水晶。
晶瑩美麗的紋路四散開來，擴散出千絲萬縷永無法治愈的傷痕。
“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你……”
微啞的聲音，低不可聞。
“我當初，隻是不打算愛上你罷了……”
突然有種難以承受的重量將我的心髒擠壓得不成形狀。我看到全世界都將離我遠去，白茫茫的霧靄將我與塵世隔離。
我仿佛站在一個孤島上，四麵八方，隻有空寂的回音。
我握緊拳，呼吸已經開始急促。
冰冷的指尖，像一片雪花停駐在上麵，寒冷刺骨。
“冷憶汐，為了讓我愛上你，你用了不少手段吧？”
尹禦真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嗬嗬，悲哀的是，我居然真的陷了進去。”
仿佛有心碎的聲音轟然響徹心扉。
我渾身僵冷，手指在微微顫抖。
良久，我冷笑起來。
“愛？”
冷漠的語氣，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柔軟的風吹動我的長發，漆黑的發絲遮住了眼前那抹陽光。
“尹禦真，你真的分得清楚嗎？你愛的究竟是我，還是那‘得不到’的感覺？”
尹禦真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眼神中是驚駭，是震撼，抑或是幡然的頓悟？
嗬，我已經不想去計較了……
我轉身離開，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
風聲蕭索，陽光仿佛瞬間被烏雲遮蓋，灰蒙蒙的天色，如清冷荒蕪的蒼穹。我感覺不到溫暖，感覺不到快樂一切美好的東西都離我漸漸遠去。
身體很冷，寂寞侵蝕著原本脆弱的生命。
心，早已蔓草叢生。
我還能像以前一樣嗎？輕佻隨意，自由自在，如妖精般隨心所欲地掌控著自己的未來。
可是，已經沒有了尹禦真……
我的生命本來就是因為他才如此精彩，為了打敗他，我不惜墮落成可與他匹敵的魔鬼，讓所有人沉迷在我輕盈流轉的眼波中。
我不是想要欺騙誰，不是想要傷害誰。
我隻是，為了從尹禦真身上拿回我失去的東西罷了。
可是，我居然從來沒有設想過，如果他真的愛上我了呢？
心好痛，孱弱的心髒仿佛生生裂來，湧出撕肝裂肺般的劇痛。
我掏出藥瓶吞下兩粒藥，腳步放慢，緩緩地，一步步朝家裏走去。
剛走近門口，突然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裏，她抱著膝蓋，腦袋低埋在雙膝之間，棕色的長發海藻般傾瀉下來，昂貴的香奈兒短裙在青石地板上鋪開，與周遭樸實的氛圍格格不入。
“夜流螢？”
我有些詫異。
即使想要祝福我，也不至於在我家門外等候一夜吧。
夜流螢仰起臉，憔悴的麵容蒼白如紙，看到我，她的眼睛微微亮了亮，仿佛暗夜中唯一的一顆星，微弱，卻堅持。
“冷憶汐，我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你為什麼一個都不接，我等了你好久！”
她站起身，眼中有著焦急的神色。
我撩了撩頭發，語氣清淡：“我昨晚去了冰祈禹家參加宴會，你有話完全可以在那裏對我說，何必在我家門口守株待兔。”
“冰家舉辦的宴會？”夜流螢疑惑地望著我。
“你不知道嗎？昨天我被冰祈禹綁去參加晚宴，如果不是尹禦真，你現在根本看不到我。說起來，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你為什麼會不知道？”
我不太相信這種事情，冰祈禹會不通知夜流螢。他連洛晚晴都請來了，依他的性子，肯定會趁熱打鐵，將夜流螢和南恩都找來，用他們的親昵甜蜜狠狠刺激我。
“我真的不知道，冰祈禹壓根沒有通知我！”夜流螢眉心微蹙，小聲嘟囔著，“那個家夥，一定是怕我把真相告訴你！”
“真相？什麼真相？”我下意識地反問。
夜流螢抿起唇，緘口不言。
她眼中滿是猶豫的神情，嬌美的容顏，即使不施粉黛，卻仍舊素淨動人。
“有話進來說吧。”我將鑰匙插進鎖孔。
“還是算了……”
夜流螢似乎在顧忌著什麼，蒼白的臉頰暈著一抹紅暈，愈發顯得韻致淡雅。
“……我們，就在這裏說好了。”
話音剛落，她突然打了個寒戰。
風莫名地大起來，將她水藍色的裙擺揚起睡蓮般的花紋，她抱住肩，瑟瑟發抖。
“看天色恐怕要下雨了，外麵這麼冷，我可不想因為你而著涼。”
我打開門，正看到準備出門的爸媽。
“汐汐，我和爸爸早上收到請柬，正準備去冰家呢。”
媽媽笑靨如花，一襲碎花洋裙，韻味十足。
“不用去了。”我換上拖鞋，語氣淡如流雲。
“呃，為什麼？”媽媽有些詫異。
站在一旁的爸爸突然看到夜流螢，驚訝地問：“咦，夜小姐，你怎麼會……”
出乎我意料，爸媽居然都認識夜流螢。而且，他們的表情也很奇怪。那種拘謹的態度，仿佛自己是客人，夜流螢才是主人。
“對不起，伯父伯母，我有話要對冷憶汐講。”
夜流螢微微點頭示意，表情似乎有些尷尬。
我還沒反應過來，夜流螢已經三拐兩拐將我拉進了我的臥室。
她對我家的房間構造似乎很了解，如果沒猜錯的話，她一定早趁我不在的時候“拜訪”過我爸媽了。
我靠在牆上，不動聲色地望著夜流螢。
她低著頭，濃密的睫毛散落著星辰般的光波，細軟的長發披散在肩膀上。良久，她遲疑著開口：“冷憶汐，你可不可以原諒南恩？”
我微怔。
夜流螢要我原諒一個從未愛過我的人？
這笑話簡直太可笑了。
我嘲弄地笑：“我為什麼要原諒南恩，他又從來沒有請求過我原諒他，再說，似乎我不原諒他才是你最想要的吧。”
“我不想，得到他的人卻得不到他的心！”
夜流螢站在窗口，黑白分明的眼瞳沉澱著深深的惶然。金色的陽光鋪瀉而下，給她的頭發蒙上了溶溶的金光。
我的嘴角，笑容漸漸暈開。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南恩愛的不就是你嗎？”
“他……他……”
夜流螢斷續著，說不出緣由。
“我不管真相是什麼，我絕對不會原諒背叛過我的男人！”我斂去笑容，語氣冷如寒冰，“夜流螢，收回你的借口吧，難道我會不知道，你希望我原諒南恩，隻是不想對我抱有愧疚罷了，別幻想我原諒你們以後，可以大大方方打著朋友的旗號繼續傷害我！”
夜流螢咬住嘴唇，粉紅的唇瓣被咬出了月牙般的印記。
“南恩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
我怔住。
夜流螢仰起臉看我，烏黑的眼珠明澈似水，粼粼水波中滿含痛惜：“他愛的人，從開始到最後，都隻有你一個人啊！為什麼你一點都看不出來呢？他那麼憔悴，每天想的都是你，你知道他有多痛苦嗎？”
痛苦？
南恩憑什麼痛苦？
被他傷害的，明明隻有我一個人而已啊。
“夜流螢，如果你妄圖用這種沒有說服力的借口使我信服，很抱歉，我想我沒有興趣繼續聽下去了。”
我轉過身準備出門，夜流螢卻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冷，手指在微微顫抖，然而她的聲音，卻像是糅合了某種信念，無比堅是：“有一段時間我和南恩走得很近，他對你說是在和我私底下協商解除婚約，對不對？”
“嗯，”我甩開她，點點頭，“他是這麼說來著。”
“他騙了你！”夜流螢低垂著頭，看不到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