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然地輕笑：“我也沒有幻想過他會對我說實話。”
夜流螢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那時，我在威脅他。”
我愣住。
夜流螢深吸一口氣，目光幽幽地望向我。
“冷憶汐，你父親是個小有名氣的調酒師，但很不湊巧，他所屬的酒吧就在夜氏企業名下，我告訴南恩，如果他不離開你，我就讓公司把你父親辭退，讓銀行收回你們的房子，使業內沒人敢聘請他，逼得你們家沒有退路。你也知道，南恩雖然外表桀驁不馴，心底卻比誰都簡單柔軟，所以，他妥協了。之後，我找過冰祈禹，想要和他做筆交易，這樣他就可以得到你，而我得到南恩。可是他卻不同意用卑鄙的方法傷害你，直到畢業典禮上看到簡惜然陷害你的DV，他太害怕失去你，所以才下定決心，當場給我打了電話。我們策劃好那場騙局。然後，在南家別墅裏，上演了一幕精心設計的騙局。”
我震驚地望著夜流螢，心口，針紮般的刺痛。
南恩，他竟然是為了我好……
與夜流螢相擁，用無情的話語刺傷我，毫不留情地放任我倒在堅硬的水泥地上，將我的尊嚴踏得粉碎，這一切，原來都是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的。
然後有一天，突然後悔了，將真相毫無保留地告訴我，理直氣壯地對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我，我才是傷害自己的罪魁禍首。
哈，這出鬧劇，真是越來越離譜了！
“夜流螢，你對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難道你以為我在痛過以後又會輕易被你一句話感動到涕淚相加？你應該很了解我，隻憑這就讓我忘記曾經的傷痛……抱歉，我還做不到那麼灑脫。”
夜流螢眼眶裏泛著晶瑩的淚光，聲音竟有些哽咽：“南恩最近的情況很糟，每天發呆，念著你的名字，看著你的照片。自從那天以後，我再也看不到他笑了！他明明為你付出了那麼多，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感動，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在傷害他！”
我不自覺地握緊拳，指甲深深嵌進手心。
“夜流螢，你說我一直在傷害南恩，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也在一直傷害我。”我斜睨她，目光驟然冰冷，“我把你當做朋友，可你對我做的從來不是朋友該做的事情。”
夜流螢踉蹌著倒退幾步，眼淚如珍珠一般滑落。
“我不想看到他那麼憔悴，就算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回到他身邊好不好，讓這一切重來！我隻想要他幸福，即使曾經那麼想得到他，現在的我，隻想要他幸福啊！”
夜流螢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微弱的陽光灑進房間，將她水藍的裙子蘊上淡淡的流光。她美麗的臉龐逆著光，陰影中隻能看到眼角閃閃爍爍的瑩光。
“你到底想怎樣！”我終於被她任性的大小姐脾氣激怒，“你愛南恩的時候，就不擇手段地傷害我，期盼他回到你身邊！你看南恩情緒低落，你又開始同情他，將他推向我，淚流滿麵地讓我接納他！你以為你多麼偉大，多麼無私，其實你才是最自私的！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有沒有想過我喜歡誰，願意和誰在一起。你有沒有想過，南恩不是一個可以推來讓去的玩具，他的選擇又是怎樣的！你知不知道看到他抱著你的時候，我有多麼心痛，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打算要好好愛他了，是你將他從我的世界裏奪走！好吧，既然你那麼愛他，我成全你！可是你卻在踐踏了我的尊嚴以後，又來責罵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憑什麼承認這是我的錯？我憑什麼原諒你們！”
一口氣說完這麼長的話，我甚至有些喘，氧氣仿佛被全部抽盡，疲憊鋪天蓋地地襲來。
我倒退幾步，靠在牆上，大口地喘著氣。
牆上懸掛的化妝鏡將我蒼白的容顏反射進瞳孔，幹澀的唇瓣，有著病發前的青紫。
“為什麼，冷憶汐，為什麼南恩喜歡的那個人會是你！你的冷漠，會讓他失落一整天，而你的笑容，又會讓他忘記所有失落，他的世界在為你轉動！如果他一開始愛上的是我，我絕對不會讓他受到半點傷害，就算將自己的一切捧給他，我都義無反顧，可是他怎麼會愛上你這樣的女生！為什麼每個人都愛著你！”
夜流螢聲音嘶啞，“在你昏迷的時候，尹禦真來找我，希望你醒來的第一眼可以看到南恩，哪怕隻是一個善意的謊言，他不希望……你醒來以後眼前隻有一片孤獨的白色世界。我想不通，尹禦真明明是喜歡你的，為什麼還會請求南恩去看望你，難道他不想趁機做些讓你感動的事情使你愛上他嗎？我承認，我有私心，我愛南恩，所以我向他隱瞞了你的病情，可是這有什麼不對，誰對於愛情沒有私心！誰不想自己愛著的人能夠隻屬於自己！”
“真是理所當然啊。”
看著夜流螢紅腫的眼睛，我淡淡微笑。
若無其事的神情，所有的疼痛，瞬間被壓抑進心底最深處。
“夜流螢，就按你的觀點來說吧，每個人都是自私的，你對愛情自私，而我對尊嚴自私。我不會將破碎的尊嚴分給曾經傷害過我的人！曾經受過的痛苦，我要加倍還給那些刺痛我的人，這和你的觀點一樣，沒什麼不對。”
嗬，每個人都把自己吹噓得那麼崇高無私，倒襯托得我虛偽自私到了極點。
每個人的借口都是愛我，到頭來卻將我傷到最深。
感情這東西，我永遠不會信！
永遠！
夜流螢無力地望著我，睫毛上停駐著淒迷的水光，那張美麗的麵孔如此憔悴，如同被吸食掉了精魂的紫荊花。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在我的房間休息一會兒，等情緒恢複過來就自己回家吧，不送了。”
我轉過身，擰動門把。
“別幻想用其他手段威脅我，我最討厭威脅。如果你犯了這個禁忌，我絕對不會再手軟。”
門在身後重重地關上。
剛走兩步，我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我的身體晃了晃，腳下一個不穩，重重地靠在牆上。
我仿佛看到尹禦真絕美憂傷的容顏，看到南恩消瘦蒼白的麵孔，看到冰祈禹無助絕望的眼神，看到夜流螢淒美的眼神朦朧的淚光，看到洛晚晴痛不欲生的悲戚……
那無數張熟悉的臉龐就那麼觸目驚心地橫亙在我麵前。
幻像交疊起伏。
我狠狠咬住嘴唇，壓抑住心口洶湧爆發的疼痛。
為什麼，為什麼我始終放不下！
那些冷漠殘忍的話語，我明明可以毫無痕跡地說出口，為什麼仍然無法止住心底肆虐的劇痛。
聽夜流螢說南恩的種種，我心中隻是淡然，然而聽到她說尹禦真對我的在意，我的心卻無法抑製地顫動起來。
我真的陷進去了，不是一句遊戲結束就能幹脆利落地忘記那個傷我至深卻又幫過我無數次的少年，不是自己說放棄，就能夠毫不留戀輕輕鬆鬆地放棄掉已經動心的事實。
我該怎麼辦……
我沿著牆壁緩緩地滑下去，跌坐在地上。
冰冷的地板，像我的世界一樣，孤零零。
無助……
愛情終究不是童話
一連幾天都沒有見到尹禦真，我不知道究竟是他明白了對我的感覺並非愛情，所以開始疏遠我，還是因為我的話將他傷得太深。
也許在他眼裏，我永遠是那個輕佻隨意的女子，和他的開始隻源於一場遊戲，遊戲結束時，投入的所有感情都會變成無形的利刃，狠狠刺傷自己。
可他又怎會知道，愛情遊戲本就是一柄雙刃劍，在刺傷他的同時，也刺痛了自始至終戴著麵具隱藏脆弱的我……
川流不息的街頭，巨型液晶廣告屏上反複播放著一則新聞。
柔軟的天鵝絨絲緞上擺著一條手鏈，鏈身由鉑金雕刻成貝殼的形狀，每一枚貝殼僅有米粒大小，仿佛串連著夜空中數不清的星星，瑰麗華美，創意十足。手鏈中央是一顆緋紅色的巨大紅寶石，這顆寶石不同於常見的粉紅晶質，而是絢爛的深紅色，周遭用晶瑩剔透的碎鑽襯托著紅寶石傲人的豔麗色調。燈光映照下，寶石反射出璀璨奪目的光澤，如濃烈夕陽下瀲灩奪目的湖光，將每個人的視線牢牢鎖住。
我仰起臉，看著光芒四射的寶石手鏈，心中突然想起曾經我送給尹禦真的那串貝殼。
嗬，那種簡陋的東西，他應該早就丟掉了吧。
我自嘲地笑笑，抬起腿準備離開。這時屏幕裏響起主持人婉轉的聲音：“這款手鏈被命名為‘夜之愛麗絲’，是尹氏珠寶公司二少爺尹禦真親手設計的……”
我的腳步頓住，心在怦怦地跳個不停。
仿若有巨石投進心湖，濺起紛亂波瀾。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所有喧囂頃刻間化為靜寂。
陽光投下萬丈光芒，卻溫暖不了我僵冷的身體，視線裏所有景物仿佛都在瞬間變為黑白，隻有那麵屏幕是唯一的色彩。
“……這條手鏈用18克拉的天然紅寶石傾心打造，價值昂貴無法估算。有八卦消息指出是尹少爺為自己心儀的女生所設計，但真實性尚未考證，雖然尹氏珠寶公司負責人已經明確表示不會將此條手鏈出售，但還是造成了空前的熱潮，不少上層名流有意購買收藏，而市麵上也出現了一些人工寶石仿造品……”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的購物袋不知何時跌落在地，可樂罐滾向人行道，發出金屬破裂的單調音節。
我似乎聽到埋葬在記憶邊緣的話語，如飛花落雪倏忽掠過：“那串貝殼反正沒什麼價值，如果不想要就扔了吧，沒必要刻意在我麵前裝珍惜。”
“它是你給我的靈感，冷憶汐，總有一天，我會用自己的手打造出一個驚喜送給你。”
這……就是尹禦真想要給我的驚喜嗎？
我的心髒無緣由地痛了一下，冰冷的指尖被攢在手心，身體竟然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被風吹散的長發遮住迷茫的眼，也遮住那些風華逝去的沉重回憶。
原來尹禦真那樣的少年也會愛上一個人。
為她做想象不到的事情，為她創造奇跡，為她揭下虛偽華美的麵具，將不染纖塵的素顏毫無保留地展露給她。
而她……卻從來沒有珍惜過。
不是說時間可以衝淡一切嗎？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我仍舊心如鐵石，不將他傷到鮮血淋漓體無完膚便不罷休。
我做的……真的對嗎？
我抿起唇，身體僵如冰雕。
身後似乎有灼熱的視線射過來，我下意識地轉過身，看到馬路對麵的南恩。他靜靜地望著我，柔軟的棕色頭發被逆風吹起，璀璨的鑽石耳釘在陽光下泛著清冷孤傲的光澤，仿若黑夜中乍然亮起一道銀白星芒。
他單薄消瘦的身形弱不禁風，臉頰蒼白憔悴。然而縱是如此，仍不減半點俊雅瀟灑。
我腦中“嗡”的一聲，直覺給我的命令便是逃避，即使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逃避。
南恩弧線完美的薄唇輕輕張開，像是想要對我說什麼，然而他的聲音還未傳遞過來，便被來來往往的人潮徹底淹沒。
他微皺起眉，撥開人群向我的方向走來，我連購物袋都來不及撿，慌不擇路跑進一條無人的小巷。
我不知如何麵對南恩，即使明明是他傷害了我，即使我已狠心與他決裂，然而，我卻仍舊止不住惶恐。我懼怕聽到任何有機會動搖我決心的解釋。那些關於愛的誓言蒼白空洞，卻輕而易舉牽連我心上慘烈的傷口。
我已經脆弱到了極致，怕是一個痛楚神傷的眼神，就會讓我潰不成軍。
潮濕的青石台階上有著常年不見天日的青苔，小巷盡頭透著昏暗的光，這是一條僻靜的小巷和剛才那熙熙攘攘的大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鬆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其他的東西，冷不防手腕被箍住。
“我們又見麵了……冷憶汐。”
緩慢的聲音，帶著某種捕獲到獵物的亢奮。
我驚住，隻一瞬間，便立刻冷靜下來。
這個聲音是我不熟悉的，雖然沒有敵意，但也絕對沒有善意。
我不動聲色地將手腕旋轉一百八十度，以極快的速度脫離開討厭的禁錮，轉過身，我看到一張略有印象的麵孔。
茂密的枝丫從低矮的圍牆裏延伸出來，歪歪扭扭地遮住天空，樹樹的陰影投在對方咖啡色的頭發上，狹長的眼角微眯，瞳心閃爍著熠熠的星芒，嘴角露著不懷好意思的笑容。
這個男生……是曾經我與尹禦真在酒吧門口看到的，追求洛晚晴的男生——顧影尋！
我表情繃緊，右眼瞼不由得跳動了一下。
“找我有事？”
我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略略掃了一眼他的身後，七八個男生勾肩搭背，看我的眼神不懷好意。
“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生，嗯，就是洛晚晴喜歡的那個，是叫尹禦真吧？”
顧影尋的語氣看似很不在意，他低著頭，一枚落葉被他的鞋底碾成粉碎。
“是又怎樣？”我斜睨他。
“他打我一拳，我怎麼可能讓他白打了呢？”顧影尋抱住拳，指骨哢哢作響，他的眼中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一閃而過，“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既然他當著洛晚晴的麵不給我麵子，我更不能就這樣算了，我會加倍地侮辱他，讓他為得罪了我而後悔終生！”
他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火般的仇恨。
“而你……”
顧影尋俯下身，在我耳邊低語。
“……是最好的誘餌！”
我的心一抽，抬起眼看他，那雙狹長的眼眸裏隻看得到無盡的怨憤。
仇恨遮住了清澈的眼。
“如果你以為尹禦真會被你這種蹩腳的手段所騙，你真是蠢到了極點。”我不屑地冷哼，“嫌上次那拳不夠重嗎？我建議你最好先把棺材放在身邊最近的地方，別到最後連棺材都來不及去買。”
顧影尋抽出一根煙，點燃，煙霧在狹小的巷子裏飄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