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提婆達多的悲哀(7)(1 / 3)

隨著時日的增長,逐漸有人坐在悉達的身後,先是悉達的十位門徒和他的五位侍者,接著便是一些僧團中的領袖,然後有更多的人聚集在王宮的門前。

悉達也並非隻是靜坐不語,他開始傳揚四聖諦及十二緣起的道理。阿闍世派遣了一名史官,每天記錄悉達講過的話。到了晚間,他便會仔細地閱讀那些記錄。

那些閃爍著智慧的語言使他若有所悟又仿佛一無所得。但無論是否有所領悟,他卻仍然無法放棄自己的執著。

王宮前的方場成為繼竹林精舍和邸園之後的第三個傳道聖地,由於每天有大批的人來聽悉達的傳講,甚至阻礙了王宮的交通。進出王宮的官員不得不繞道而行,他們總是悄然注視著悉達,側耳傾聽著偶然傳入耳中的隻語片言。

他們不知道新王到底想要如何對付這個膽大妄為的和尚,除了他以外,再也無人敢於如此公然挑戰新王的權威。

春天將要到來之時,朝臣們終於對於越來越壯大的聽經隊伍感到憂慮,他們或直接或間接地向阿闍世提到是否應該請悉達回返竹林精舍。

對於這個提議阿闍世一直保持沉默。想要使他回去的方法隻有兩個,一個是他公然向全國懺悔,對於殺父的罪行表示悔過。另一個則是強行將悉達趕走。

這兩個辦法他都不願使用,他時而站在王宮最高的樓頭望向宮外,那一大片虔誠的信徒使他深感索然無味。

不久之後,就發生了刺客刺殺悉達的事件。

此事發生之時,春雨將要落下。每當雨季來臨之時,悉達都會結界安居,僧人們也不再出外傳道。

但這一個雨季,悉達卻固執地坐在王宮前麵,任由日夜不斷落下的大雨傾瀉在他的身上。那一大片信徒眼含著熱淚,同他們所景仰的佛陀一起坐在大雨之中。對峙的雙方誰都不願退讓一步,阿闍世想佛陀一直在宣揚中觀之道,但為何在這件事情上他卻如此執著呢?

或者每個人的執著都有著不同的表現方式,如同提婆達多,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執著地無法自拔。他自己亦是如是。

他在大雨之中看見數名形跡可疑的身影,那幾個人穿過坐在雨中的信徒,當他們靠近悉達之時,同時亮出藏在衣下的利刃。

人們紛紛驚呼,誰都不曾想到會有刺客刺殺悉達,沒有人來得救助,人們眼見著閃亮的刀鋒向著悉達的頭頂砍落。

就在刀鋒即將砍到悉達頭頂之時,安然靜坐的佛陀伸出一隻手,刺客們手中的刀便停在半空,再也無法砍下。

阿闍世冷眼旁觀,見佛陀不知說了一些什麼話,那些刺客們握著刀的手開始顫抖,終於有一名刺客手一軟,刀失手落在地上。那名刺客虔誠地跪在地上,似乎正在向佛陀懺悔著自己的罪過。

人們本就是一些脆弱的動物,很輕易就會被別人影響。當這名刺客跪倒在地之時,另外幾名刺客麵麵相覷,終於也效法這名刺客放下屠刀。

那一大片信徒們發出驚天動地的讚歎聲,對於悉達的崇拜於此之時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這情形使阿闍世喟然歎息,他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不必回頭他也知道是摩登伽女,她的身上永遠帶著濃鬱的曼陀羅花香,阿闍世想她必是使用大量的曼陀羅花瓣沐浴薰衣。而這些花瓣隻有一個來源。

他不知摩登伽女到底是怎樣的心態,她矛盾地痛恨和熱愛著曼陀羅花。他曾經眼見她滿臉怨毒地將一大束曼陀羅花拋在地上,用力在上麵踩踏。但不過是片刻之後,她便又坐在地上,滿麵淚痕地拾起那些凋零的曼陀羅花。她小心地擦拭著那些花瓣上的塵土,用一塊上等的絲綢將花瓣細細地包裹起來。

愛與恨,永遠都會糾纏在一起嗎?或者終她一生,都會是這樣愛著和恨著吧!

“那些刺客是你派出的嗎?”他平平淡淡地問,如同在問天氣如何。

摩登伽女點了點頭。

雖然他沒有看見她點頭,但他也猜到那些刺客必然是受她指使的。

“為何要這樣做?”

摩登伽女露出一絲冷笑,“我隻是想讓人們都知道提婆達多是多麼嫉恨悉達,他甚至不惜派出刺客去刺殺悉達。”

他沉吟,然後微微一笑,“可是悉達卻不會相信。”

摩登伽女冷冷地道:“他相不相信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那些愚蠢的人們會相信。”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些表情狂熱的信徒,“我現在才明白愚蠢的人並非沒有力量,他們的力量就在於他們的盲從,而一大群愚蠢盲目的人們卻足以殺死一個聰明絕頂的人。”

他亦同樣冷笑,“我不會讓你殺他。”

摩登伽女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你不會讓我殺他?你就算能欺騙自己,卻不能欺騙我。你同我一樣恨他,因為他的原因,你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能力。你可知這世上的愛與恨本就是糾纏不清的,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便也同樣在痛恨他。你同我一樣想要殺死他,你隻是沒有承認的勇氣罷了。”

阿闍世皺起眉,他轉身離去,“或者你說得對,我也一樣恨他。但你以為這種伎倆就能夠殺死他嗎?你太天真了,這個世上沒有什麼人能夠殺他,除非是他自己想要死去。”

他頓了頓,絕望地想著,提婆達多,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分明感覺到你對這個世界已經不再留戀。我還記得多年前,在雪山之巔你那完美的驕傲,我處心積慮,不惜背上弑父的惡名,隻是為了找回那一刻美麗的你。但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