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同時抬起頭,午後的天空格外湛藍,白雲寂寞縹緲如同生命。
阿闍世走出曼陀羅精舍,心裏滿懷著悲涼的無奈,他想,提婆達多這一世的生命就要結束了,誰都不能幫助他,或者隻有死才是一個好的解脫。
他看見曼陀羅花叢中綠衣翩然的摩登伽女,他忍不住惡毒的說:“你一定要換上綠衣才敢來見他嗎?為何你在王宮之中從來不穿綠衣?”
摩登伽女笑笑,並不被他惡毒的語氣激怒:“他不願答應你嗎?”
他不語。
她便不懷好意地笑了,“我早說過,誰都不能擊敗那個死去的女人。她在他的心中永遠是最重要的。”
阿闍世有些憐憫地看著她:“你不也是一樣嗎?雖然我痛苦,可是你卻比我更加痛苦。因為我早知我不可能得到他,但你呢?你明明有希望成為他的妻子,卻最終還是失去了他。你比我更恨那個女子,可惜她已經死了,所以你才會如此恨他,你把對那個女子的恨都轉移到他的身上。”
摩登伽女仍然在笑,但她的笑卻如同哭一樣難看,她並非一定要笑,她卻固執地讓自己露出笑容,隻有這樣才能顯得她並非如此介意。“你不也一樣嗎?我知道你和我一樣想要他離開這個世間,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以前我做了許多事,以後的事就由你來結束吧!”
阿闍世向外行去,他一邊走一邊道:“或者會是另一種結局。”
摩登伽女目前著他的背影消失,會是另一種結局嗎?不可能,或者我們三人都太過想象,全都是如此執著。也便是因此原因,他才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覺者。
自阿闍世王公然認罪之後,雨季過去了,悉達又開始他的傳道生涯。他總是若有意若無意地留意著曼陀羅精舍的消息,但令他不安的是,他再也未聽到任何來自提婆達多的消息。
如同他這樣的覺者,當然已經預感到事情的結局。但他卻仍然覺得悲傷,提婆達多,雖然他從來不曾表示過,但他卻是他最深愛的弟弟。世間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然而他卻不能改變什麼,隻有提婆達多才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那一天來臨之時,他帶著十眾門徒及五名侍者,自耆闍山下經過。這山位於王舍城的東北,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山,即不特別高,也不特別險峻。但自那一日之後,這座山卻變得很是著名,甚至在千秋萬代以後,人們仍然記得這座山。
他總是徒步而行,很少使用坐騎。他並不曾回首看一下身後跟著的門徒,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個特定的稱號,比如說解空第一,總持第一,說法第一或者是密行第一等等等等。他們對於這種稱號津津樂道,雖然經常表現得十分謙遜地說,我並非是某某第一。但若真的全不在意,又何必時時掛在口上。
他們都是有智慧的人,但他們的智慧尚不足以使他們成為新的聖主。
他總是會坐化的,離開這個人間。世間的一切,都將與他全無關係。可是他卻仍然感覺到憂慮,提婆達多,你會保護世間的眾生,使他們免受災劫嗎?
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驚呼聲。他抬起頭,便見到山上滾下的巨石。他在心裏歎了口氣,又來了,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無聊的遊戲?
他知道這並非是提婆達多所為,而始做蛹者卻一心想要使人們都相信這是出自提婆達多的陰謀。
他對於人們的猜測沉默不語,一切的因果都自有玄機,在結果未明之前,他都不願點破。
巨石滾下時,他的門徒和侍者慌忙閃避。他卻有些心不在焉,而使石屑濺傷了他的腳趾。待塵埃落定後,才有人驚呼:“老師的腳受傷了。”
他微笑,“不過是普通的擦傷,不必大驚小怪。”傳道的日子風餐露宿,他什麼樣的事情不曾經曆過?
但門徒們卻群情激怒:“巨石怎會無端落下,又是提婆達多的陰謀!”
他們背起悉達,向著城中走去,一邊走一邊議論紛紛。
聖師的腳受傷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一路上的人們都被吸引了過來。於是人群便慢慢地集聚,越來越是浩大。
這一大群人向著王舍城一路行來,更多的路人被吸引,他們好奇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有些得到了回答,有些則始終摸不著頭腦。
但無論是否明了事情真相,人們卻仍然跟著這隊伍走下去。
悉達回首望向身後的人群,心中不免感慨,他在他們的臉上看到千篇一律的狂熱與憤慨之情。
人!
有一刻,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絲動搖,這樣的人群這樣的世間,便是梵天創造的一切嗎?
這念頭一閃即逝,他立刻收斂心神。他知他不可有如此可怕的想法,隻要他的心念一動,世間便會有無窮的浩劫。
然而便是他的心念一動,當提婆達多再次臨世之時,會有一人與之相伴而來,那人一心隻想滅世重生,這都是源於當時他的一念。
悉達在王舍城的名醫處簡單地處理了傷口,整個醫治的過程之中,外麵集聚的人群越來越多。
人們逐漸明白發生了何事,又是那個惡毒的提婆達多,他為何幾次三番想要謀害聖師?但想到上一次的事情,人們卻心有餘悸,那個人,就算他不是覺者,卻也有著魔鬼一樣可怕的力量。
終於有個人提出,此事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至少我們要去質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