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於我所犯下的罪行深表悔恨,請你們看在已經逝去的國王的情麵上,原諒我這個不孝的罪人。我保證在位期間會使摩竭陀國成為空前強大的國度,四方的小國都會向我們臣服。而且我願意皈依佛法,以佛陀為師,從此推行佛陀教化下的仁政。希望你們,我的臣民能夠相信我一次,給我彌補過去一切罪過的機會。”
大雨慢慢地停歇了,天上現出一道彩虹。愕然的人們麵麵相覷,為何新王會有如此大的轉變?
阿闍世站起身,“如果你們願意原諒我,就請隨我回到佛陀麵前做一個見證,我從今日起以佛陀為師,終生都會供奉佛陀及佛法。”
他沒有騎上白象,卻徒步向王宮前的方場行去。人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的身後,甚至忘記了自己所為何來。
阿闍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提婆達多一眼,他卻看見藏匿在人群之中的摩登伽女。許多事情似乎出乎意料,卻又是情理之中,發展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再是由誰的意願所決定,一切皆因天意。
或者在未來的一世,你我還會重逢,到那個時候,我隻為了你的願望而存在。
第十六節
自阿闍世皈依覺者以後,曼陀羅精舍便更加蕭瑟起來。
曾幾何時,這裏是僧俗爭相往來的地方,此時卻門可羅鵲。
提婆達多每日都能聽見色究竟天傳來的歌樂聲,這聲音因為曼陀羅精舍的寂靜而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可聞。
他並不覺得寂寞,每個人的離去都是意料中的事情。他偶爾會想,他的生命到底為何而存在?或者真相他所想象的,他活在此世,不過是為了成就悉達罷了。
連同他一見鍾情的愛情,似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毒性日漸在他的體內集聚,他聞到由自己身上發出的曼陀羅花香。這香氣使他略有些感傷,如同多年前初次見到影雪的那一刻。
或者對於影雪固執的愛,隻是因為在那個無助的雪山之巔,她曾經伸出了救援之手。許多年的流浪生涯中,那是他唯一一次需要別人的拯救,除此之外,向來都是他在拯救別人。
生命的軌跡在那一刻便已經注定了。
他知道每日清晨放在門外那一碗甜得讓人無法下咽的湯羹便是可怕的毒藥,但他卻仍然喝下去,也許是因為湯羹裏發出的濃鬱的曼陀羅花香,使人無法抗拒,也許是因為他心底對於摩登伽女的愧疚吧!
她的錯,隻在於她愛上了他,而他的錯則是他無法愛上另一名女子。
阿闍世再次到訪之時,他覺得雖然隻是數日不見,提婆達多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七年之後相見,提婆達多已經與七年前的那個少年完全不同,他身上再無那種美麗的驕傲,反而充滿了如同曼陀羅花般的邪惡和無奈。接下來的日子,每見一次,他都略有改變。他身上的生氣越來越少,死氣卻越來越重。
他隻覺得無奈,若一個人活著,心已經死了,他還不如死去。
“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思索目前的局勢。”他仍然說出自己的意圖,“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我都覺得你應該和悉達講和了。我知道他一直認為你是他的繼承人,待他入滅以後,你將會是僧團的領袖。而且我也知道他一直都期待著你的歸去,隻要你願望回頭,他一定會重新收納你。你我都可以擺脫目前的困境。”
他有些麻木的說著這番話,其實他並沒有思考多久,這是顯而易見的解決方法,但他也知道想要令提婆達多答應此事,千難萬難。
提婆達多虛無縹緲地笑笑,“你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邊。”
阿闍世雖然早猜到會有這樣的答案,他卻仍然不由自主地憤怒起來,“為什麼?他是你的哥哥,一直對你寄予厚望。隻要你願望回到僧團,他就會原諒你曾經做過的任何事情。”
提婆達多露出一絲譏諷的笑,“並非是他不願原諒我,而是我無法原諒他。”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說。
阿闍世忍不住冷笑,“為了那個死去的女人嗎?那是她的命運,誰也無法更改,就算是佛陀也同樣不能逆天而行。”
提婆達多默然,誰都不可以逆天而行嗎?我卻偏要逆天!
“像你這樣的人,為何會執著於世間的情愛呢?你明知你的生命是為了成為新的聖王而存在,但你卻為了一個隻見過一麵的女子,就寧願放棄一切。那個女人,” 阿闍世頓了頓,腦海之中浮現出那張小小的美麗的臉。是的,她就像是曼陀羅花的化身,當她從崖上探出頭的時候,他也一樣充滿了感激涕零的心情。但就算是這樣,又能改變什麼?“她已經死了,而世上還有如同恒河沙數般活著的人們。”
這句話他亦是一字一字慢慢地說出來,他下意識地引用了佛陀喜歡用的詞。許多人還等待著你的救恕,你卻為了一個已死的女子,如此自甘墮落。
提婆達多眼中的嘲諷之意更加濃烈,他注視著阿闍世的雙眼,“告訴我,你真的相信我是那個聖主嗎?”
阿闍世一怔,他忽然啞口無言。
提婆達多笑了,“你與我都知道,真正的聖主是我的哥哥悉達,就算你再不願意承認,那卻是不爭的事實。或者他希望我能夠繼承他的事業,將他的教義傳揚天下,但我卻不願意接受被人安排好的命運。我的生命,為何不能由我自己做主?為何我要聽從命運的擺布。”
兩人悄然對視,半晌,阿闍世才道:“那不是命運的擺布,那本該就是你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