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1 / 2)

嗚嗚的號角聲,令雍正悠悠醒轉,自己果然窩在一個木箱裏,周圍黑漆漆的,箱子雖然不小,但他六十歲的人了,身體很不靈活,沒法在裏麵更換姿勢,憋屈地十分難受,他覺得身下一震,木箱搖晃起來。

過了一會兒,木箱外傳來聲音,緊接著,木箱打開,陳公公雙手插在雍正腋下,一使勁,把他提了起來,他身側還有一人,趕緊幫著,扶住了雍正,在他們幫助下,雍正出了箱子。他窩得難受,這時也忙著順氣,還沒法子發脾氣。

陳公公見他走起來身形搖晃,腳步遲緩,猜想是他的腿腳壓麻木了。就趕緊走到前麵,躬身,示意要背著他走。

雍正腳步踉蹌一下,但很倔地準備繞開陳公公。

那個跟著陳公公的人,低聲喚道:“主子,我來吧。”雍正聽這聲音,極熟悉又陌生,等他想起是誰時,忍不住鼻子一酸,他趴到那人背上,讓他背著,進了船艙。

一個燈火暗淡的小燈籠,照著狹小的船艙,那人把雍正放到鋪著白床單的小床上,又幫他脫了鞋,把腿給他扶到床上。

“雲生!”雍正剛才的一肚子氣,現在讓心酸壓住了,他看著身邊躬身伺候著他的人,心裏感慨萬千。

當年,陳公公帶著幾個師弟,助雍正爭奪帝位,雍正成功之後,為了不讓人抓住把柄,好些有功的人,讓雍正悄悄幹掉了。這個雲生當時還不到二十,成事之後,忍不住得意忘形,令雍正感到厭煩,他打算鳩殺了他。陳公公猜出雍正的心思,懇請由他來處理,雍正對陳公公信任得很,就點頭答應了。雲生自那天起,就在雍正的眼皮下消失了,轉眼十幾年過去,當年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這時也是頭發斑白,腰身有點佝僂的了,雍正不知道他怎能在十來年時間,本人才三十多點兒,會這麼顯老,但他能猜出來,雲生一定是吃了很大的苦頭。

雍正當年,收了一批小太監,他派人調查這些太監的身世,為這些不得不淨身進宮的小男孩解決他們最憂心的事兒,又經過陳公公師傅的訓導,把他們培養成了對雍正忠貞不二的死士。即使雍正繼位,做了對不起他們這些有功之臣,他們現在依然沒有計較這些,這次營救雍正時,有些是陳公公後找來的人,有幾個,就是當年那批死士。雍正每見一個,心裏都增加一份愧疚,直到這時見到雲生。

他雖說這兩年一心向佛,把俗世的一切看淡了,也開始把自己從一個皇帝的身份,過渡為一個人,一個正常的普通人身份,他經常晚上,靜靜思索自己所做的一切,那些他害死的人,一個個從他腦海裏浮現,有些他覺得自己是正確的,唯一覺得,自己不占一分理由的,就是這些為他上位,付出心血甚至生命的人。

陳公公躬身等著雍正訓斥,見他半靠著,眼神複雜得望著雲生,也不知到他想什麼,他怕雍正累著,就輕輕扶著他,讓他躺下,然後給他蓋好被子。雲生出去了,那個儲物間,是他休息的地方。陳公公從儲物間拿出床被子,鋪在地板上,準備陪著雍正,一是可以是隨時伺候,最重要的,是能貼身保護他。雍正躺了一會兒,實在睡不著,腰腿也不麻木了,他就坐起來,撚著佛珠,喃喃念起經來。沒過多一會兒,他發現自己腦子裏各種思緒如萬馬奔騰,亂得不行,自己什麼時候停下念經都不知道,他無奈地又翻身躺下,陳公公趕緊幫他蓋被子,他搖手。這幾年,沒人伺候他的生活,他已經習慣自己的事兒,自己做了。

雍正的這些改變,不是他想要的,是被迫的。剛被關起來時,他身體丹毒經常發作,最重時全身痙攣,再加上幾乎一天吃兩頓洋芋擦擦,也沒有人跟前跟後地伺候,這些都讓他難以忍受。有一天晚上,被子從身上滑下,掉到地上,半夜被凍醒來,他氣呼呼地大吼:“來人!”外麵靜悄悄的,沒人理他,他當時還睡得有點懵,就又大喊了一聲。外麵當值的侍衛聽見了,有一個大概被嚇了一跳,氣呼呼地罵他:“半夜三更咋呼啥,找死呢。”其餘幾個,陰陽怪氣地笑那個:“瞧你,嚇地打了個哆嗦。”那個侍衛罵罵咧咧地和那幾個爭辯,最後,他們一致拿雍正開涮:“還當他是誰呢?半夜三更,胡吼亂叫的。”“人家曾經是大人物呢。”“多大人物呀,還能是雍正?人家雍正,現在在當太上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