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骨頭收藏家(1 / 3)

一個多小時後,王亞楠風塵仆仆地推門走進了解剖室,並順手從牆上拿過一件工作服穿上。來到解剖台跟前,她一聲不吭地凝視著麵前這堆麵目全非的東西。沒有頭顱和手掌腳掌,死者的內髒已經被掏空,屍身的骨頭已經被全部剔除,僅剩一副空空的皮囊。看得出來,凶手刀法極好,能夠將屍體掏空還能留有軀殼。

“真難以相信,這居然是個人!這天殺的怎麼下得了手!”良久,王亞楠才狠狠地咒罵了一句。

潘建遞給王亞楠一張毒物化驗報告:“王隊,剛送來的。”

王亞楠草草地看了一眼報告,皺眉問道:“這三唑侖和舒安寧是什麼東西?”

“都是鎮靜類藥物,在死者體內發現的,劑量足夠讓一匹馬趴下了!”章桐一邊說著,一邊把死者的腿部朝外挪了挪,盡量讓死者大腿根部的皮膚裸露出來,“我到現在還沒有發現注射的針孔,已經找了三遍了。”

“鎮靜劑過量有沒有可能導致死亡?”

“當然可以,但是這個死者卻並非死於鎮靜劑過量。根據屍體的身高體重大致來看,她體內鎮靜劑的劑量隻是讓她陷入深度昏迷而已,這有可能會引起器官衰竭最終導致死亡,但是要知道,我們有些人對於這種鎮靜劑是有一定的抗藥性的。而這個死者,至少她被肢解的時候還活著!”

“你說什麼?”王亞楠吃驚地看著章桐。

“你看,”章桐伸出右手食指指著看上去應該是死者胸口的部位說道,“我仔細檢查過全身的傷口,切口處的肌肉組織都呈現出一定的淤血狀況,顯示死者在那個時候,全身的血液還處在流動的狀態,也就是說她還活著。而這邊,在本來應該存在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位置的中間,你仔細看,有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王亞楠湊上前仔細查看,沒多會兒抬起頭說道:“這邊好像傷口有些不一樣!比較不規則!”

“對,是用一種類似於鋼鉤之類的東西戳破的。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凶手用鉤子鉤住了死者的這個特殊部位,鉤子牢牢地掛住了死者的第三和第四根肋骨,而這裏的位置又接近死者的左心室,鉤子很有可能直接穿破心髒,進入左心室,血液迅速流出,進入肺部。如果我的推斷沒有錯的話,死者是被自己的血液活活嗆死的,持續的時間很長,而在這段時間裏,死者的血液也很快流光了。我想,這就是死者的死因!”

“太殘忍了!”王亞楠的臉色非常難看。

“聽上去怎麼這麼熟悉?”一旁的助手潘建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隨即看到王亞楠和章桐不約而同地看向自己,連忙解釋道,“是這樣的,我的父親在肉聯廠工作,我小時候經常去那邊玩,你們剛才所說的,和那邊殺豬的方法很類似啊!”

“你接著往下說!”

潘建點點頭:“他們一般的慣例就是用肉鉤子鉤住豬身上的這個部位,把剛剛宰殺完的豬吊起來,然後再進一步分解。他們的動作非常熟練,沒幾分鍾,豬就按照部位分門別類地分解好了!”

“難道我們要找的是個屠夫?”

章桐搖搖頭:“我不這麼認為,這太片麵了,這個人非常有耐心地剔除了死者身上所有的骨頭,一根都不剩!我仔細檢查過死者所有剩下的部位,沒有一個地方有骨頭的殘留,哪怕一小片都沒有!這個人就仿佛是拿走了一件獨一無二的珍藏品一樣!他在搜集骨頭!而這些剩下的死者的肉體在他的眼中就等同於一堆垃圾,被毫不猶豫地拋棄在了荒郊野外!至於頭顱,我想那是因為結構過於複雜,所以凶手幹脆就全部拿走了。而從死者剩下的肉體上的創痕中,我也看不出一點下刀時猶豫的跡象。一般來說,第一次殺人,下刀都會有一定的拖痕留下,但是這死者身上的傷口處卻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顯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下手了!”

“你說這人從活人身上搜集骨頭?”說這句話的時候,王亞楠突然之間感覺到自己周圍的溫度變得異常冰冷,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接著補充了一句,“這世界上竟然還有人會為了搜集骨頭而殺人?”

章桐一臉的嚴肅:“如果這人癡迷於人體骸骨的話,那麼殺一個人在他看來,隻不過是為了得到自己期盼的收藏品所必須完成的步驟罷了!”

聽了這話,王亞楠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她意識到章桐說得沒錯,因為目前看來隻有這樣才能夠解釋為何死者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被人取走了。

“骨頭收藏家”這個稱號在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網絡,天長市最大的論壇——“天長茶社”上鋪天蓋地的都是有關“骨頭收藏家”的種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猜想。當然了,隨之產生的對天長市公安局辦案效率的不滿情緒也是越積越多。

當章桐推門走進會議室時,李局陰沉著的臉讓她頓時感覺到了局勢的嚴峻。

“都到齊了,大家說說吧,對這個案子的看法!小章,你是接手的法醫,你先來!”

章桐點點頭,站起身:“死者為女性,年齡在二十至三十歲之間,沒有生育過孩子,皮膚細膩,顯示保養得很好,皮下組織很有彈性,營養充足。死因目前暫時定為失血過多合並肺部感染。因為死者全身的骨頭以及手掌、腳掌和頭顱至今尚未找到,所以,對於死者的身份我沒有辦法作進一步判定。死亡時間為十九至二十四小時前。”

“無名屍體?這屍源判定不了的話,對於我們案件的破獲有很大的難度啊!”重案組副隊長趙雲忍不住合上筆記本嘀咕道。

“沒錯,屍源的判定是我們目前最棘手的問題,”王亞楠皺眉說道,“但是對於失蹤的成年人來說,我們基層派出所一般要在四十八小時後才會立案上報給我們。這叫我們怎麼去找?”

李局歎了口氣:“看來隻有大海撈針了,馬上發《認屍啟事》,”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還有五個小時才到晚上六點,還來得及上晚間新聞,我馬上就和電視台聯係,小王,散會後馬上整理一份簡報給我!”

王亞楠點點頭。

“說到‘骨頭收藏家’的問題,我們現在對這個稱號的源頭已經無法追蹤了,”李局神情嚴肅地說道,“你們重案大隊以後要注意,現場一定要嚴格控製,不能隨便走漏消息,以免引起群眾不必要的恐慌!今天的事情就算到此為止,我希望你們一定要吸取教訓,下不為例,並且把這個要求給我馬上傳達下去,做到每個人都清楚!明白嗎?”

“明白!”王亞楠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好,這個案子還是由你們重案大隊負責,小王啊,盡快破案,全市每個老百姓都在看著我們呢!有什麼困難,盡管來找我!”

王亞楠緊咬嘴唇,用力點點頭。

散會後,章桐刻意站在會議室門口等王亞楠,看到她走到近前,就上前安慰地拍拍她的後背:“亞楠,別擔心,你還有我呢!”

王亞楠一臉苦笑,下意識地摟住了章桐瘦小的肩膀,感慨地說道:“不用你提醒我,我們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兩個螞蚱啊!”

章桐微微一笑,兩人肩並肩一起往外走。

“對了,怎麼好久沒有見到你那個檢察院的老同學了?”王亞楠一邊走,一邊抬頭問道。

章桐心裏咯噔一下,確實有好長時間沒有看見劉春曉了,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她撇了撇嘴:“人家是大檢察官,忙唄,怎麼了,你想他了?”

王亞楠有些臉紅:“哪有啊,我想他幹嗎?”

章桐突然站住了,轉身看著王亞楠,一字一句地說道,“亞楠,我們認識至今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可以說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我每天都和死亡打交道,作為你的朋友,我給你一句忠告,喜歡誰,就大膽地去追求去表白,要相信自己,你明白嗎?人這一輩子沒有長到有足夠的時間讓我們去後悔。你這個年齡已經耽誤不起了,劉春曉是個好人,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好男人,你隻要認準了,我就支持你。”

王亞楠的鼻子一酸:“謝謝你,小桐!”

回到辦公室後,章桐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窩進了自己墊著厚厚墊子的辦公椅裏。長時間的站立工作,不分晝夜地加班,讓章桐疲憊至極,彎腰以及久坐都會疼,在椅子和靠背上綁上厚厚的墊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舉動。她抬頭看著辦公室角落裏那副早就已經落滿了灰塵的白森森的人體骨架模型,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每一個學法醫的人幾乎都會對人體骨架著迷,包括章桐在內。記得還在醫學院的時候,導師就曾經頗為感慨地說過,人體骨架並不代表著死亡,相反卻是人類生命最原始的體現,平均二百零六塊骨頭,其平衡,其細致,簡直是造物主的神來之筆。人類每一個動作,哪怕細微到手指的顫動,都離不開骨頭完美的結構!思緒回到現實中,章桐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人為了得到骨頭而去殺人!

突然,她的腦海裏閃過了一個念頭,隨即脫口而出:“黃金理論!”

黃金理論,就是人體完美比例的一種計算方式。一個人的身高體重所產生的比例,還有頭部、身體和四肢的骸骨長度比例,如果符合傳說中的“黃金理論”的話,那麼,這個人就被稱為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同時也擁有一副完美無缺的骸骨!

章桐打開電腦,找出自己剛剛完成的屍檢報告,仔細察看了起來。由於內髒完全丟失,死者的頭顱和手、腳掌也不存在,所以往常至少五頁以上的屍檢報告,這一次竟然被無奈地壓縮到了隻有短短的一頁半。

“體重……大致身高……”章桐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在紙上推算著,結果很快就出來了,章桐憂心忡忡地看著紙上最終出現的三個數字——2∶2∶3,果真如此!死者死亡的原因難道真的簡單到隻是因為她長了一副“完美無缺”的骸骨?

正在這時,潘建推門走了進來,伸手遞給章桐一份屍檢報告:“王隊叫人送來的。”

屍檢報告是傳真件,上麵標注的年份是五年前,也就是2006年,報告撰寫人一欄填寫的主任法醫師,陳海市的法醫黎淼。

王亞楠在報告上附了一張簡短的字條,上麵寫著——查詢了數據庫,隻找到這個類似的案件。

章桐一邊翻看,一邊詢問道,“那王隊還說了別的什麼沒有?”

“別的她倒沒說什麼,隻是叫你看後馬上給她打電話!”

章桐點點頭,隨即把屍檢報告攤在麵前的辦公桌上,仔細研讀起來。

“編號陳2006A45,送檢日期2006年4月5日。屍檢對象,女性,年齡在三十歲左右,未生育,身份無法確認。遺骸缺失頭部和四肢,隻存留部分於軀幹上。骨架和乳房缺失,內髒被完全掏空,隻留下完整子宮。無明顯性侵害跡象。已經進行毒物檢驗,被證明死前服用了大量鎮靜劑。死者喉嚨處發現一處劃破口,深度四厘米,前後有拖痕,顯示傷口不是一刀造成的。死者被一刀從斷裂的頸部直接劃到腹腔底部生殖器所在的位置,長達87.4厘米……”

看到這兒,章桐緊鎖起眉頭。她一把抓過右手邊的電話機,直接就撥通了陳海市公安局法醫室的電話,經過一番解釋,終於找到了正在解剖台前工作的原屍檢報告的撰寫者黎淼法醫。

“黎法醫,我是天長市公安局的法醫章桐,找你想問個問題,就是關於你剛才傳真給我們的這份屍檢報告的。”

“你說!”

“死者頸部的刀痕和貫穿全身的刀痕,據你觀察是否是同一個人所為?”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後,隨即就傳來肯定的回答,“我想應該是兩個人,因為頸部的刀痕顯得很猶豫,而且深度不是很深,前後有拖痕,而另一道傷痕卻非常用力,一點猶豫的跡象都沒有,貫穿全身,而且非常準確!刀痕沒有發生偏移!”

一連幾個“非常”讓章桐的心跳得厲害。她簡短地道謝並且要求盡快看到原始屍檢報告後,就掛斷了電話,轉而打電話將王亞楠叫了過來。

“亞楠,我想我們麵對的是連環殺人凶手!而且人數可能不止一個人!”王亞楠剛一到,章桐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了解到的告訴了她。

“那為何中間偏偏要隔開五年這段並不短的時間呢?”王亞楠的心中還是充滿了疑慮。

“這我沒有辦法回答你,但是同樣一把刀,我們每個人使用起來卻有習慣上的明顯不同。”說著,章桐從解剖台旁邊的工具盤上拿起了一把二號解剖刀,“你仔細看,刀是一樣的,但是隻要使用的人不一樣,根據力度與方向的不同,那麼,在受力物體上所產生的刀痕就像我們每個人的簽名一樣,仔細觀察也會有細微的不同。或許你不太能看出來,但是這在我們經過專業訓練的法醫的眼中看起來,就有很明顯的不一樣了。我剛才已經詢問過陳海市公安局的當班法醫黎淼,他肯定了我的意見。第一道刀痕,也就是死者頸部的刀痕,淺顯而且不是一氣嗬成,中間有拖拉的痕跡,顯示出握刀的人當時猶豫的心情;而第二道,也就是貫穿全身的這道刀痕,從上至下,幹脆利落。如果這屍體是一次性處理完成的話,那麼,從用刀的方式前後迥異來看,當時現場就應該有兩個人。”

王亞楠點點頭:“真沒有想到,短短的五年之內,這個人的手法就變得這麼熟練了!”她轉念一想,繼續問道,“小桐,那麼你對凶器有什麼看法嗎?能確定具體範圍嗎?”

“陳海那邊我也已經通知他們盡快把原始的屍檢檔案調送過來,我要進一步比對兩次屍體上的傷痕。就目前狀況來看,我隻能說是由一把非常鋒利的刀造成的,而且是特殊的刀具,不是一般家用的那種。我沒有辦法確定它的具體長度,隻能說它是專業用的,因為刀口很薄,非常鋒利,刀頭呈現典型的錐體形狀。這種刀一般在醫用或者廚師所使用的特殊領域中被比較廣泛地使用。”

聯想到之前潘建的話,王亞楠脫口而出:“剔骨刀?”

“有這個可能,我會安排他們痕跡鑒定組進行對比!有結果馬上通知你!”

“還有,我記得你剛才說被害者的生殖器部位是唯一完整保留的,那麼,有沒有性侵害的跡象呢?”

章桐搖搖頭:“目前為止沒有發現。陳海那邊的屍檢報告上也注明沒有發現這一方麵的明顯跡象。”

“那就先這樣吧!有問題我再找你!”王亞楠點點頭。剛要轉身走出解剖室,她突然想起了什麼,站住身,回頭說道,“小桐,我過來你這邊時,聽門衛說門口有人找你,是一個老頭!”

“老頭?”章桐皺了皺眉。

“對,他已經來了半天了,你快去看看吧,打你的電話總是占線。”

“哦,我在跟陳海那邊通話。我這就過去。”說著,章桐站起身,跟著王亞楠走出了解剖室。

隻過了幾秒鍾——章桐猜想也就隻有短短的幾秒鍾——她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長凳上這個年逾花甲的老人的側影,仿佛時間已經倒流。她動也不動,就這麼站著,身邊什麼都沒有發生,她完全可以確定這一點。但是她心裏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平靜的表麵之下,暗流在無聲地湧動。

“陳伯伯!”章桐低低地招呼了一聲。

老人回過頭,落日的餘暉在他的身後形成了一個特殊的剪影,章桐看不清楚他臉部的表情。他站了起來。

“桐桐,好久沒見,你都長這麼大了!”老人的聲音仿佛超越了時空的間隔,除了蒼老與沙啞以外,別的都沒有變。

章桐的心裏莫名地咯噔了一下,居然有些害怕他的接近。

突然來訪的這個人正是章桐在苦苦尋找的陳伯伯,全名陳海軍,離休的神經外科手術專家,同時也是章桐父親生前的好友。

“陳伯伯,你……你怎麼來了?”章桐遲疑著問。

“正好經過你家附近,就順道上去看了看,你媽媽老了許多啊!”

章桐點點頭,猶豫了會兒,選擇在距離老人不遠不近的長凳上坐了下來:“我父親死後,我媽一個人把我帶大,她操勞了一輩子!”

陳海軍重重地歎了口氣:“我沒想到你父親會最終選擇走這麼一條路。唉……”

目睹陳伯伯流露出的悲傷,章桐有些難過,不由得放下了心裏的戒備和不安,反過來安慰他:“沒事的,陳伯伯,你不用太難過,我父親的路是他自己選擇的,怪不了別人。再說,我和我媽也已經挺過來了,最難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