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骨頭收藏家(2 / 3)

“對了,聽你媽說你現在女承父業,也是一名法醫了。”老人的口氣變得欣慰了許多,“我想你父親的在天之靈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章桐微微一笑:“陳伯伯,你這次準備在天長停留多久?我想請你來家裏吃個飯!”

“會停留一段時間,有些祖業要處理一下。我現在已經移民美國了。桐桐,伯伯忘了問你,你成家了嗎?你也老大不小了啊!”老人的目光中充滿了章桐記憶深處久違的神情。

“做法醫的,比較難啊!”章桐下意識地歎了口氣,“所以我現在暫時還不考慮這些個人的事情,先忙工作再說。陳伯伯,梅梅呢?她也在美國嗎?”

老人的臉色微微一變,話語中透露著一股幹澀的味道:“車禍,已經不在了。”

章桐的心不由得一緊。她知道梅梅是陳海軍唯一的女兒,小時候就經常跟著父親來章家玩,與她年齡相差無幾,兩個人就像親姐妹一樣:“她什麼時候去的?”

老人長歎一聲:“都走了八年了!”

頓時,章桐的眼淚迅速滾落了下來,她緊咬著嘴唇,深吸了口氣:“陳伯伯,我很抱歉提起你的傷心事。”

“沒什麼,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也已經習慣了。我想梅梅在天堂也是快樂的。”

章桐心裏一酸,“沒想到梅梅這麼早就走了,老天爺真不公平!陳伯伯,那你現在一個人,有沒有什麼打算?”

老人的臉上劃過一絲異樣的表情:“還好,我經常四處講課,也挺忙的,忙起來就不會想太多了,伯伯跟你一樣,還是工作好啊!”

章桐點點頭,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抬頭問道:“陳伯伯,你來天長多久了,有沒有去看過我父親?”

老人點點頭:“我去過,前幾天,他的祭日。”

“什麼時間去的?”

“很早,天剛亮,”老人一陣苦笑,“年紀大了,睡不著覺,所以早早就去了。多年的老朋友,就像親兄弟一樣啊!說來慚愧,你父親走了這麼多年,我這還是第一次去看他。”說到這兒,老人默默地搖搖頭,顯得很傷感。

章桐沒有再多說什麼。沉默良久,老人站了起來,一臉的歉意:“桐桐,伯伯先走了,你忙吧,我改日再去你家拜訪!”

“好的!”

遠處,華燈初上。目送著老人逐漸消失的背影,章桐的心裏突然酸溜溜的,想著自己的父親如果還活著的話,一定也有這麼蒼老了。章桐的視線漸漸地變得模糊,遠去的老人似乎已經變成了父親,淚水又一次滑落臉頰。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晚上九點了,章桐站在黑漆漆的家門口,借著門縫裏露出來的微弱的光,伸手在挎包裏摸索著大門鑰匙。樓道裏又悶又熱,沒一會兒章桐就渾身是汗了。好不容易摸到了鑰匙,她伸手就要往鎖孔裏插,或許是緊張的緣故,一不小心,咣啷一聲,整串兒鑰匙從手指縫裏滑落下去,掉在了地上。章桐暗暗地罵了一句,摸黑彎腰去撿,可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突然變得麻木起來,她咬緊牙關,努力了好幾次,最後不得不伸出左手在地上摸索。

隨著耳邊傳來門鎖開啟的聲音,章桐眼前一亮,原來鑰匙掉在地上的動靜驚動了正經過門廳的母親。

“回來啦!以後叫我開門就可以了!”母親一臉的笑容,這些日子由於按時服用了藥物,章桐在母親臉上看見笑容的次數也漸漸地多了起來。

章桐趕緊撿起地上的鑰匙串,塞進了挎包:“沒事的,媽,我每次回來的時間都不一定,你不用等我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走進家裏,章桐第一眼就被客廳茶幾上的幾盒禮品吸引住了。她一邊放下包,一邊問道:“媽,是誰送的禮物啊?是不是陳伯伯?”

母親從廚房裏端著一碗涼拌麵條走了出來:“是啊,陳伯伯來看過我們,順便給你帶了點東西,還說是美國帶回來的。我還問起他家的梅梅呢,怎麼沒見到她一起來,那丫頭,長得也該和你一樣高了!我記得以前小時候她常來我們家玩的。”

章桐的心不由得揪緊了,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陳伯伯怎麼說的?”

母親依舊一臉的笑容,“你陳伯伯說梅梅結婚了,嫁了個美國人,工作又忙,所以就暫時不回來了。這孩子,咳!我倒一直念著她呢!”

章桐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頓時明白了陳伯伯的一片苦心:“哦,這樣啊,媽,你也別嘮叨了,人家總會回來看你的!”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章桐實在不忍心戳破這個美麗的謊言。

“對了,桐桐,今天下午還有一個人來咱們家了,他說是你的老同學,小夥子人挺不錯的,桐桐,聽他的口氣,對你印象很好。告訴媽,是不是你的男朋友?他是誰?叫什麼名字?你怎麼瞞著媽不說呀!鬼丫頭!”

聽了母親一連串的問題,章桐差點沒被嘴裏的麵條嗆著,她結結巴巴地問道:“媽,你別亂想了,我沒有男朋友!”

“你這孩子,都多大年紀了,還遮遮掩掩的幹什麼!”母親的話聽上去是數落,但卻是笑著說的。

章桐還想解釋,張了張嘴,轉念一想,還是老老實實地閉上了。

夜深了,聽到隔壁母親的房間裏傳來了關燈的聲音,章桐皺眉想了想,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打消了給劉春曉打電話質問的念頭。她心裏當然清楚劉春曉為何會突然上門拜訪,他到底還是對她妹妹的失蹤案念念不忘。章桐不能去指責他,畢竟劉春曉並沒有做錯,他的出發點也是無可厚非的,可是這麼一來,章桐就不得不因此去打開自己那段塵封已久的灰色的記憶。想到這兒,她用力地搖了搖頭,習慣性地啃起了自己右手的指甲。每次章桐心亂如麻的時候,她都會啃自己的右手指甲,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養成了這個習慣。而隻有每次啃右手指甲的時候,她心裏才會多多少少覺得平靜些。

第二天一早,剛走進公安局大樓,門衛就叫住了她。

“章法醫,有你的一份快遞,是陳海市發來的!”

這麼快!章桐不由得暗暗佩服起陳海市公安局的辦事效率。匆匆簽收完快遞,她順手把厚厚的大信封往胳膊肘下一夾,徑直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正走到樓梯拐角處,迎麵撞上了風風火火正朝外走的王亞楠。章桐剛想開口打招呼,王亞楠就打斷了她的話,神色有些凝重:“快走,有案子。城東廢棄的鋁合金加工廠,你一會兒馬上過去。我在那兒等你。”

時間倒回到大約一個鍾頭前——

總的說來,這一天的收獲應該是不會差的,才早上七點,老王頭撿拾的廢鋁合金邊角料已經有滿滿當當的一大麻袋了。看著自己豐厚的勞動成果,老王頭不由得眯縫起了布滿眼屎的雙眼,那老樹皮般的臉頰也下意識地顫抖了起來,他仿佛看到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鈔票正放在不遠處等著自己去拿呢。今天究竟是撞了哪門子好運了,肯定是碰上財神爺了!老王頭很慶幸自己意外發現了這麼個荒涼偏僻的“風水寶地”,想想自己那幫子收破爛的老鄉們不聽勸告,非得認死理就在一塊地方發財,老王頭的嘴就笑得合不攏了。既然是自己發現的,那麼,這塊獨食自己也就不客氣地吃定了!

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湧上胸口,老王頭不得不丟下手中的“拾荒鉗”,拚了老命地咳了起來,一邊咳嗽一邊詛咒著自己剛抽完的那根“土煙卷”。人老了,不中用了,不抽煙又忍不住,抽了煙卻又咳得要死要活的,老王頭心裏不由得鬱悶到了極點。

他一邊咳嗽一邊抬頭四處張望著,總擔心身邊會突然冒出一個不懷好意前來搶地盤發財的渾小子,畢竟自己撿了這麼多年的破爛,不得不學會時時刻刻小心維護自己的根本利益。

咳嗽終於停止了,他彎腰使勁猛拉了一下腳邊的那個早就已經看不出本色的破玻璃瓶子,試圖把下麵壓著的那塊巴掌大的鋁合金廢料給拽出來,結果那玻璃瓶子紋絲不動。

老王頭又試了兩次,那玻璃瓶子好像跟自己過不去一樣,就是不動。他不由得有些生氣了,“咋的,和俺過不去啊!瞧不起俺老頭子是不?”說著,他活動活動雙手和雙腳,然後拚盡全身力氣,一咬牙,瓶子終於跟拔蘿卜一樣被拔出來了。

俗話說,“拔出蘿卜帶出泥”,老王頭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消失,眼前那一人多高的廢料垃圾山竟然就隨著一聲“轟隆”巨響坍塌了。

老天爺隻給了老王頭兩隻腳,十個腳趾頭,他本來站在這廢料垃圾山的半山腰上就是顫巍巍的,四周連個實心的落腳地方都沒有,偏偏這垃圾山朝著左手方向一瀉千裏,老王頭頓時四腳朝天地倒了下去,手裏還死死地拽著那隻該死的破玻璃瓶。

耳朵邊的動靜終於消失了,老王頭灰頭土臉地左手撐著地麵站了起來,剛想開口罵娘,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左手有些不對勁,紅紅的,黏黏的,還有一股子鐵鏽味道。

老王頭腦子裏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左手被地上橫七豎八的邊角料割破了,可是,隨即他又感到不對頭,因為手上一點痛的感覺都沒有,看了看,確實沒有傷口,那麼這血一樣的東西究竟是哪裏來的?想到這兒,他憑著多年拾荒鍛煉出來的“好奇心”,轉身朝左手方向看去。

那是一個黑黑的塑料袋,在城裏的各個垃圾桶裏隨處可見,那些紅紅的東西就是從這個被自己的身體意外擠壓破了的垃圾袋裏鑽出來的。老王頭皺著眉,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垃圾袋,就著陽光,探頭朝裏一看,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一股說不出來的惡臭就撲麵而來,老王頭頭暈目眩,緊接著頓時感到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把早上吃的那兩個大餅統統吐了出來。

可憐的老王頭堅信自己看到了隻有在閻王爺住的十八層地獄裏才會出現的玩意兒。因為一時好奇而打開了那個垃圾袋,他腸子都悔青了。

老王頭清醒過來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頭也不回地跑到馬路邊,摘下布滿灰塵的公用電話,然後就像見了鬼一樣地渾身發抖,哆嗦了半天才撥通了110。

章桐和助手潘建一起小心翼翼地撐開了那個大號垃圾袋,垃圾袋破損的一角處還在不斷地朝外麵滲漏著散發陣陣惡臭的黏膠狀物質。

隻看了一眼,章桐的腦袋就大了。她伸手大致翻看了一下屍體殘骸後,神情嚴肅地吩咐道:“潘建,我們馬上要把這些送回局裏解剖室,不能耽誤了,屍體腐爛程度已經到了三級。”

腐爛的最高級別也就是三級。屍體剛開始時是被密封在黑色的塑料垃圾袋裏的,現在在陽光的照射下,更加速了屍體的腐爛程度,整個屍體正在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在被無孔不入的微生物吞噬著。這也就意味著屍體表麵的證據也在迅速消失。現在看來,時間比什麼都重要了。

王亞楠在安頓好了報案的拾荒老頭後,加快腳步向章桐這邊走來,一邊走一邊大聲問道:“怎麼樣,什麼情況?”

章桐嚴峻的神情讓王亞楠不由得站住了腳:“你的意思是又是那雜種幹的?”

“我在垃圾袋裏沒有發現骨頭!”

“天呐!”王亞楠皺眉看向潘建和章桐手中合力拽著的垃圾袋,“難道在這個人的眼中,他丟棄的就是一袋垃圾?”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

當黑色垃圾袋被小心謹慎地從裝屍袋裏拽出來的時候,整個解剖室裏頓時被一股惡臭填滿了。潘建努力了很久,試圖憋氣躲過這最初的味道侵襲,因為有經驗的法醫都知道,熬過最初的幾分鍾,後麵,自己的嗅覺就會變得麻木了。可是,顯然這種味道並沒有潘建想象中的那麼好對付,沒多久,他就快要嘔吐了。

章桐皺眉看著臉色發綠的助手:“傻在那兒幹嗎?快做事啊!時間不等人!”

潘建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因為要盡量減緩屍體的腐爛速度,章桐把整個解剖室的中央空調溫度調到了最低。他抖了抖肩膀,嘟囔了一句:“這太惡心了!”

“你以後還會見到比這個更惡心的,想幹法醫你就得學會不惡心!少廢話,快拍照!”

潘建不吱聲了。

在閃光燈劈裏啪啦地照射下,屍體表麵那些黃黃的圓滾滾的蛆蟲直勾勾地盯著侵擾了它美夢的人類,有一些甚至還充滿挑釁地抬高了自己的腦袋。

在這些醜陋的生命的下麵,就是血肉模糊的細胞膜,還有已經分辨不清的軟骨組織。

頭顱和四肢仍然不見蹤影。

王亞楠就像一陣風一樣刮進了解剖室,當她的視線落到解剖台上這堆亂七八糟的肉塊上時,她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這是人嗎?怎麼像剛從絞肉機裏出來的?”

“當然是人,如假包換!要是再晚發現二十四小時的話,就爛成一鍋粥了。”潘建此刻已經完全適應了空氣中的惡臭,沒好氣地發著牢騷。

章桐狠狠地抬頭瞪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嘴裏說不出什麼好聽的來。”

“說真的,你們這邊今天這麼臭,還凍得要命!還讓不讓人活了啊?”王亞楠忙不迭地拉過牆上掛著的工作服匆忙套上,“你們這邊的空調到底開幾度啊?”

“十四度!”章桐伸手指了指解剖台上的屍體殘骸,“這已經是最低的了,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還真想調到十度以下呢。”

王亞楠無奈地搖搖頭。她非常了解章桐,知道她和自己一樣,眼裏隻有工作,別的都是次要的。

“怎麼樣?性別能區分嗎?”

“女性,”章桐指了指那個依稀看得出是女性乳房的肉團,“目前看來,如果單看屍體表麵的話,身份判定確認就暫時別指望了,皮膚都快要爛光了,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

“死亡時間?”

“目前還很難判斷,我在等生化檢驗那邊的蛆蟲培養報告,現在隻有根據蛆蟲,也就是麗蠅的幼蟲在屍體上發育的階段特征來初步判定死者的死亡時間了。”

王亞楠點點頭。

“亞楠,我還要給你看樣東西!”章桐示意潘建把另一邊工作台上的一個小托盤拿過來,托盤裏是一小團血糊糊的東西。

“這是什麼?”王亞楠一臉的詫異,“死者身上發現的?”

“我是在死者大致的子宮位置發現的,”章桐順手拿起了一把醫用鉗子,輕輕地夾起了那團特殊的血塊,“這是一個四周左右大的人體胚胎組織!也就是說,死者懷孕了!”

“一屍兩命!”王亞楠的臉色鐵青,“太殘忍了!”

章桐想了想,放下鉗子和托盤,繞過解剖台來到工作台邊,脫下沾滿血汙的手套,拿起桌上的一份檢驗報告,伸手遞給緊跟在自己身後的王亞楠:“我們現在手頭隻有一個明確的線索,那就是死者患有隱性亨廷頓舞蹈症。”看著王亞楠臉上略顯茫然的表情,章桐接著說道:“亨廷頓舞蹈症是一種嚴重的遺傳性疾病。也就是說,死者的直係親屬中,有人已經發作了這種病症,沒辦法控製自己手腳的行動,時時刻刻看上去就像在跳怪異的舞蹈一樣。而死者,目前看來還沒有發作,因為她的基因配組中,患病的那對還沒有發生完全變異,還處在正常的邊緣。我建議你查找全市所有患有亨廷頓舞蹈症的患者,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確定死者的身份了。”

“我明白,謝謝,痕跡鑒定那邊有情況馬上通知我!”

章桐點點頭,繼續埋頭整理麵前的屍體殘骸去了。

王亞楠手裏緊緊地抓著DNA檢驗報告,推門走出了解剖室,在樓道拐角處竟然和趙俊傑意外相遇了。看著趙俊傑渾身無力、臉色蒼白、走路搖晃的樣子,王亞楠忍不住關切地問道:“趙大記者,怎麼一天沒見,你就瘦成這樣了?”

趙俊傑皺了皺眉:“沒辦法,還不是那海邊的死屍給鬧的。我這幾天都不知道吐了多少回了。”

“你這是去哪兒?”

“總編說‘骨頭收藏家’那案子的關注度很高,我想解剖室那邊再進一步看看屍檢資料。”看著王亞楠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生怕她質疑自己的舉動,趙俊傑趕忙又強調了一句,“你可別瞎想,這可是李局親口答應下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