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暮的垂老之人,他穿著件幹淨的暗灰色袍子,灰底黑紋,這是他這個年紀該穿的。阿飛沒有睡,隻是靠坐在床頭,似乎在等人。飴糖推門進入的時候,她就知道阿飛在等她。
飴糖站在床邊,俯身輕喚道:“阿飛。”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又帶了一絲顫意和隱忍。伸手撫上他的麵頰,觸及之處一片細紋。歲月的痕跡遍布他的麵頰,就跟他的父親李尋歡一樣,細細的、深深的皺紋烙印在他曾經的麵龐上。
阿飛坐在這裏一個晚上了,他在等他的母親回來,現在終於等到她了。時間真的很快,一晃幾十年過去,他從曾經的小小幼童變成了如今的垂老之人。而她,他的母親飴糖卻如當年,年輕,美麗,充滿著活力。
“母親。”他開了口,聲音很輕,也很低啞。“你來了,你總算是來了。”如果今晚,飴糖還是沒來,恐怕他就再也見不到了。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他強撐到現在就是為了見飴糖一麵。
李尋歡死後的這三十二年裏,她去了哪裏,誰也不知道,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所有人都找不到她,而這也是她的願望。
就好像回光返照一般,阿飛抬起頭看向飴糖,渾濁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清明。凝視著母親秀麗的容顏,恍然間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娘親,他生母的容顏。飴糖跟白飛飛沒有絲毫相似,都是母親,卻給他不同的溫暖。有時候,阿飛會想,如果沒有飴糖的出現,他的路或許就會像那個世界的阿飛一樣。
阿飛慶幸自己遇到了飴糖和紅綾。
母親和愛人。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有三個。
生母白飛飛,養母飴糖和愛人紅綾。
他很幸運,真的。
想說的話有很多,可話到嘴邊卻又卡住了,看著飴糖的臉,阿飛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輕歎一聲,阿飛道:“三十二年,從父親離開到現在過去了三十二年。時間,真的很快,對不對?”
飴糖輕聲喚道:“阿飛。”
房裏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黑暗中本該看不到對方的臉,可是阿飛卻看得真切,飴糖亦是如此。房門口有聲音,很輕,很細小,可兩人卻都沒有在意。
紅綾在兩個子女的陪伴下站在房門口,眼淚倏地從眼眶裏滑落。
沈曦和沈漣……她和阿飛的孩子。
跟飴糖比起來,紅綾是幸運的,因為她有兩個流著她與阿飛血液的孩子。這兩個孩子繼承著他們的血脈,永遠的續存下去。
沈曦張嘴想問什麼,卻在觸及到弟弟沈漣的目光時,選擇了沉默。
“當年,如果不是紅綾示意,你還會將我帶離祠堂嗎?”這個問題在阿飛心裏存留太久,很早以前他就想問了。
如果說清源是飴糖該還的果,那他是什麼?
閉了閉眼,飴糖如是答道:“不會。”當年的阿飛有一雙倔強的眼睛,他們離開祠堂前,飴糖是有帶阿飛離開的打算,可當她觸及到阿飛那雙眼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是帶不走阿飛的。
“嗬嗬。”輕輕笑出聲來,阿飛好像早知道會是這個答案。“果然啊,母親。”飴糖不騙自己,從小到大,她都沒有騙過他。
為人母,為□□,或許與尋常人家都不同,卻做得相當不錯。
“母親,你是我的好母親,也是父親的好妻子。”
“阿飛,你記住了……”一眨不眨地盯著阿飛,飴糖用那雙一如既往明亮的眼睛,認真道:“不管過程如何,結果都是最重要的。你是我和小李子的兒子,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阿飛的嘴角微勾起一抹笑,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道:“父親不在了,往後……我也不在了,你就隻剩下清源了……母親,別在外四處漂泊了,回靈福館,回歸寧客棧,這兩邊都是你的家……曦兒和漣兒會孝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