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咫尺,天涯。
瞬間,永恒。
至此,海德格爾將時間與存在融為一體,完成了他那本思維廣袤深邃,遣詞造句變幻莫測,語言獨特晦澀的20世紀劃時代的哲學著作《存在與時間》。
因為納粹事件,晚期的海德格爾隱居在黑森林的小木屋內,深居簡出。人初靜,月初吐,荏苒盈虛,澄澄今古,海德格爾終於回歸大地,解脫精神,擺脫牢籠,開始試圖為自己、為哲學找到一個寧靜的“家園”。他開始用“思”和“詩”來代替對“此在存在”的分析,用“語言是存在的家”來取代“時間本身就是存在的境遇”。他提出了“詩人哲學家”,人類應該藝術地生存,而不是技術地生存,並借用荷爾德林的詩來告訴大家“人,詩意地棲居吧”。
對於海德格爾,我總是很難用一個定語去修飾他。也許,海德格爾有先見之明,他擔心自己一生的種種劣跡會遭人詬病,於是,他在講課時,對哲學家的生平顯示出極度冷漠。他在課上講亞裏士多德,就一句話:“亞裏士多德出生,工作,然後死去”。委實,作為一個自然人,海德格爾是徹頭徹尾的盧瑟,當他向納粹投懷送抱的那一刻,他被人唾罵的下場早已注定。盡管從海德格爾的生平來看,我們能理解農民氣質的他,對土地的熱愛會很容易成為狹隘的民族主義者。又或者,如海德格爾的門徒為他辯護的那樣:海德格爾一介書生不懂政治;海德格爾當納粹大學的校長也是為了不讓別的納粹分子成為校長;海德格爾當校長是為了推行他的哲學主張等等。無論這樣的借口還有多少,然而海德格爾為了利益,投靠納粹助紂為虐,在危難中棄自己的猶太老師胡塞爾、猶太戀人漢娜·阿倫特、朋友雅斯貝爾斯於不顧,我們就可以看出,海德格爾的確不是一個高尚的人,沒錯,他是一個小人。
盡管自然人海德格爾臭名昭著,但哲學人海德格爾卻令人動容,他早期走出神學的牢籠,研究哲學;中期被納粹拋棄後,愛上浪漫詩人荷爾德林的詩;晚期隱居在雲深不知處的黑森林裏研究咱們老子的《道德經》,海德格爾人生的每一階段都散發著思者的智慧,所向披靡,於是你不會再詫異為何富小姐漢娜·阿倫特會愛上這個大老粗。海德格爾在哲學史上的地位非常之高,他承上繼承了尼采、叔本華的悲觀主義哲學路線,又啟下了漢娜·阿倫特、伽達默爾、馬爾庫塞等一批自己的學生。福柯曾說過,海德格爾是對自己自始至終最重要的一位哲學家,他的哲學發展全是拜海德格爾所賜;哈貝馬斯認為海德格爾的哲學是自黑格爾以來德國哲學最重要的轉折點。
讀海德格爾的哲學,總有種力量,讓我想哭。老子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子貢對仲尼說:願有所息。孔子答道:生無所息。不錯,人一生勞作如螻蟻,生無所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的人仰望蒼穹,生命升華;有的人選擇沉淪,生命在時間的氧化中委頓。白雲蒼狗,蒼穹微塵,我們人類踽踽而行。然詩無邪,詩,是人們在死神統治下的奉獻和清醒,人生如詩,哲學如詩,我們都是懷著濃濃鄉愁的遊子,去尋找靈魂得以棲居的家園。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核技術、互聯網、轉基因、試管嬰兒、整容術,當技術早已不是“去蔽”而變成冷冰冰僵硬無色彩的流水生產線,當21世紀痛苦衝突鏖戰照樣不間斷地上演,於是真理的敞亮、詩意的棲居愈發珍貴。
英國發生工業革命之時,法國發生著政治革命,德國發生著哲學革命。德意誌這個民族孕育了引無數哲學好漢競折腰的哲學巨擘:康德、黑格爾、叔本華、尼采、海德格爾……但這樣一個民族卻又能全民打造出一個嗜血殺手希特勒。也許這正應了那句話:
德意誌,要麼拷問世界,要麼拷打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