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非盡雙手合十地給他賠罪,臉上分明一點誠意也沒有,明顯的心不在焉,忽然手機又響了,方非盡精神一震,火速從剛剛脫下的外套裏掏出手機:“喂——”
電話那頭蘇晚頹喪地倒在床上,隔壁貝菲正興高采烈地打剛剛買回來的單機版RPG遊戲,隔著門傳來悠揚的曲調,更顯得她的聲音無力而空洞:“非盡,有點事要跟你說。”
她頓了一下,絲毫沒發覺自己的聲音低迷喑啞:“不知道怎麼和你開口,”她忽地又自嘲地笑笑:“我現在都有點虱多不癢債多不愁了。”
方非盡一時啞然,許多話不知道從何說起,直覺她要說的不是什麼好事,卻不得不順著她的話故作輕鬆地開著玩笑:“還文縐縐的呢,你直接說死豬不怕開水燙不就得了?”
蘇晚忍不住嗤了一聲,方非盡這樣想方設法的不讓她難做,反而讓她更不好意思了,剛剛醞釀好的辭職申請又縮回了肚子裏。沉默了半天,那邊方非盡喂了幾聲,她才反應過來,決定這事還是明天周一和他當麵談要好一些:“沒什麼,剛想問你是不是被你爸爸毒打了一頓要不要我明天送黑玉斷續膏來給你刮骨療毒……”
“蘇晚,少幸災樂禍——,”方非盡恨得牙癢癢的,想起家裏的老爺子,心裏又涼颼颼的,雖然猜到蘇晚可能有什麼別的事要找他,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追問下去了,那邊淩千帆又一臉揶揄地瞅著他,想著反正明天也周一了,不如明天再說,於是草草收了線。
手機扔在一旁,房裏沒開燈,蘇晚睜著眼,卻好像在做夢一樣。
眼前晃動的,盡是上午在鑒心明珠遇到的那個人,原來不是自己說死心,就真的能死心的。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她和他隻是緣分太淺,一次又一次的說服自己,他會有更好的幸福……也曾經想過,也許有一天會和他在街頭偶遇,碰見他帶著老婆孩子,他們或許會擦肩而過,也許點頭問問“你還好嗎,”然後給彼此一個淺淡的笑容。甚至……甚至她會有一點私心,也許他心底總會有那麼一個角落是放著她的。無論如何,她到底是他的初戀,男人也會和女人那樣,記得自己的初戀麼?
這樣的想象,總是淺嚐輒止,因為她不敢繼續,如果繼續下去,她怎樣解釋……怎樣解釋他再不曾聯係她的事實?如果繼續下去,她怎樣解釋她離開不過幾日,他的手機號碼便停機不再使用的事實?如果繼續下去,她怎樣解釋她回去找他的時候,他失去了所有蹤跡的事實?她再回到費城的時候,他租的房子已經轉租他人,到商學院去查Francis江這個名字,得到的結果居然是查無此人——
查無此人,有時候她甚至會想,這一切難道是她的幻夢一場麼?他失蹤了,杳無音訊,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從頭到尾他不過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他們倆在一起許多年,她知道他會彈鋼琴,知道他美式台球是一流高手,知道他喜歡吃澆了桂花汁的蜜製蓮藕,知道他不喜歡說話,知道他喜歡斜著眼帶著一點狡黠地看著她,知道他其實很聰明隻是不愛在學習上用功,知道……
最後忽然發現,除了他這個人,她不了解其他的一切,唯一一個她認識的親戚是他的爺爺,也在他們讀大學的時候病逝了。於是他的存在對她來說,如同一個幻影。
曾經在午夜時分醒來,窗外的明月光照在她身上,明月光,照地堂,那樣遠,卻又那樣清晰,仿佛某個人的眼眸,曾經這麼近,最後那麼遠……她真的認識過這樣一個人嗎?他真的存在過嗎?
也曾從噩夢中驚醒,夢裏她和江上白還在夢澤鎮,他們在各自的屋頂上鋪著涼席乘涼,夏夜裏有陣陣的清風,遠處有聲聲的蛙鳴,還有那個長眉細眼的少年,作勢要跨過兩家牆壁之間一米餘長的間隔跳到她房頂上,她驚駭地喊道:“上白,別跳,危險——”
他腳步伸出時掉了下去,她撲到牆邊往下看,卻沒有他的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