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楚芝園迷惑的時候,剛才才宣布病人沒什麼大礙的醫生又被叫進了病房,一看見那染血的紗布,醫生和護士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有些狼狽的業霄堂退到了一邊,盡管如此,他明星的風度仍是不可比擬的。跟著醫生護士進來的蒙玲瓏抱著丈夫的手臂,看樣子被剛才的情況嚇得夠嗆。
業霄堂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背,將她半擁在懷裏,“你沒事吧?”他一臉的擔憂。
蒙玲瓏僵硬地搖了搖頭,得到妻子無礙的回應後,業霄堂才鬆了口氣,將目光投向被施以急救的業茵。
楚芝園在旁邊默默地看了這對夫妻好一會兒,才望向病床上被打了鎮靜劑漸漸安靜下來的女生,心裏微微一歎。
她想,她多多少少有些明白,這個叫業茵的十七歲女孩兒為什麼要割脈了。
再次睜開眼,看見的仍是一片雪白。葉繁怔怔地瞪著天花板,然後猛地坐起,眼前又一陣發黑,隻能無力地倒回床上。“茵茵……”楚芝園趕緊上前,“你別起得這樣急,會頭暈的。”
眼睛漸漸能看清東西,葉繁轉頭看了楚芝園片刻,緊緊拉住她的手,“鏡子,我想看看鏡子……”
“鏡子對嗎?”楚芝園起身將之前借來的鏡子交到她手裏,葉繁有些驚訝楚芝園早已準備好鏡子,隻是心底的疑慮卻讓她把一切都先拋開,而立刻將鏡子舉到自己麵前……鏡裏的女孩臉色跟床單一樣雪白,眸子裏全是震驚。細眉,尖下頜,顫抖的、毫無血色的嘴唇。
毫無疑問,鏡子裏的人,應當是她——但事實上她卻對這張臉完全陌生!
好一會兒,她才將鏡子緊緊按在自己胸前,表情似笑,又似在哭。
“這是誰?我是誰?”她呢喃的聲音很輕,但楚芝園卻聽得分明。
“你是業茵,是業霄堂和蒙玲瓏的女兒啊。”楚芝園不明白業茵的震驚和夢幻似的迷茫表情所為何來,但楚芝園還是回答了她的這個問題。
葉繁閉了閉眼,再一次舉起鏡子。鏡子的女生確實是陌生的,但瘦小的臉上明顯沒有一點擦傷或者淤痕。確認過臉孔後,她丟了鏡子,一點一點摸索自己的身體。完全陌生的手臂,完全陌生的手指,顏色淡得連血管都看不到的小腿和腳背,而腹部原本該有的傷痕,現在卻是光滑一片……這不是她的身體,不是她葉繁的身體。
電影裏的情節,發生在她身上了?還是這整個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夢嗎?她舉起左手,手腕處仍是纏著紗布,看樣子血已經止住了,紗布也換過了,但剛才流血時的那種疼,明明是那樣真實。
夢嗎?這不是夢吧。隻是她倒希望這是一場夢,可以結束就好了。
楚芝園見業茵雖然平靜了,但舉著手臂死死瞪著自己手腕的詭異模樣還是讓她有些心驚。她輕輕拉下那隻手,放到床上,又細心地放回薄被裏。
“我是什麼時候進的醫院?這裏……是哪裏?”
“嗯?”楚芝園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解釋,“你住院已經兩天了,這裏是協和醫院,離你家很近的,一出院很快就能回到家,放心吧。”
“……協和?”她知道的隻有一家協和醫院,卻是離她家很遠。
“我的名字……叫做業茵?”
“對啊。”
“聽起來像夜鶯……還是業霄堂和蒙玲瓏的女兒呢,這麼的年輕,又有著這麼優秀的父母,為什麼要自殺呢……”
她的自言自語越來越讓楚芝園聽不懂,而楚芝園也根本不知該如何接她的話,隻能緊緊閉嘴。這個業茵確實是奇怪的孩子,說自己的人生就像在說別人似的。
“肯定是個任性的家夥。”葉繁微微冷笑著做了如此結論,目光卻帶著不合年紀的淒迷,“楚……阿姨是吧?我能不能現在就出院?”
“出院?還不行,你也聽醫生說了,還得多觀察兩天呀。”
“我想……回去。”回到她原本的家。如果她成為業茵不是夢,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過葉繁的存在,她至少想證實。
盡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證實什麼。
她的要求理所當然地被拒絕了。楚芝園以為她是害怕住醫院,安慰了兩句後,還一再跟她保證“等兩天就可以出院”。葉繁沒有再多說什麼,她隻是“哦”了一聲,垂下眼,靜靜等待機會。
她當然不可能等到兩天後,隻是她也知道楚芝園肯定不會同意自己此刻離開醫院。
機會很快就來了,其實是楚芝園並沒有了解今時今日占據了一臉清純稚氣的業茵身體的,是跟業茵外表完全不符的狡猾靈魂——葉繁對楚芝園的其他安排都非常配合,甚至表現出一點對楚芝園的依戀,所以當葉繁頂著業茵的臉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很想吃某某水果時,楚芝園看了看吊架上還有大半瓶的點滴,猶豫了一下,“茵茵,你不會亂跑吧?”
葉繁當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很乖孩子地回答:“楚阿姨放心,點滴完了我會按鈴叫護士姐姐幫忙。”
楚芝園想到還可以麻煩護士幫忙照看業茵,便找來一位護士,交代兩句後,才走出門去。
等她一離開,葉繁的眼裏立刻閃露出精光,要支開毫不知情的護士那是輕而易舉的事。當病房隻有葉繁一個人後,她立刻拔下手背上的針頭,從櫃子裏找到屬於業茵的衣服,躲入醫院公廁,換了衣服。
頭還是很暈,但比起最開始要好得多了。聽楚芝園講,之前是業霄堂帶著受驚的蒙玲瓏回家,雖然此刻不在醫院,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到醫院來,所以說現在是離開的最好機會。
她不承認自己是什麼業茵,她隻是葉繁。盡管葉繁的人生同樣不值得留戀……不過她清楚,自己更討厭成為業茵。
一般來講,醫院門口都有鮮花和水果攤,所以葉繁換了衣服後,隻是靜靜等在醫院大堂的暗處。果然不出她所料,不一會兒楚芝園拎著水果袋進了大堂,看見楚芝園進入電梯後,葉繁立刻走出大堂門口,刻意避開停車位,出了醫院。
雖然臉色有些蒼白,步履有些蹣跚,但看在別人眼裏,此刻的她跟普通女生沒什麼兩樣吧?可是從櫥窗裏瞥見的陌生身影,讓她意識到那就是現在的自己時,突然有種嘔吐的欲望。
死的是這具身體的主人……還是自己?
為了讓自己不要在人行道中間倒下,她不得不把腦中奇怪的想法趕出去。葉繁拖著沉重的身子,又走了兩步,人來人往的大街和刺目的陽光讓她頭疼欲裂。這樣走是不可能走回家的……葉繁心裏很清楚這一點,倒黴的是這個叫業茵的丫頭衣袋裏沒有一分錢,除了——一張紙條?
葉繁將那張疊得方方正正隻有拇指指甲大小的紙條展開,上麵是一個人的名字和一串數字。
江惟?
那是誰?
數字很像是手機號碼——不,肯定是手機號碼。這是……那個業茵的男朋友嗎?
從紙條折疊的用心程度來看,紙條上的人名和電話肯定都是業茵很重視的人,沉吟了片刻後,葉繁決定賭一次。
手機通了之後,接電話的果然是個男生。葉繁報上自己的姓名(當然說的是業茵),然後說了自己的位置,要求電話裏的那個人馬上過來。不等江惟再問什麼,葉繁放下電話,很坦然地告訴公用電話亭老板自己身上沒有一分錢。
她不怕自己被送到警局,為了區區五毛錢而已,相信不會有人跟她認真計較。果然電話亭的老板瞪大眼半天,終於還是揮手讓她走路。葉繁扯動嘴角笑了,擁有一張美麗的臉果然會有許多方便。
可是剛才業霄堂卻打了她。
電視裏光彩照人的明星,私底下卻是這樣嗎?打女兒?
葉繁站在巨大的AMOI廣告牌後,勉強算是讓頭上有了陰涼。她不認識那個江惟,隻能讓那男生找到她。可這裏離醫院同樣不遠,她更怕被不想看見的人先一步找到。
等的同時,她不禁猜測:這個江惟,是業茵的親人,還是朋友?
“業茵——”年輕男人氣喘籲籲地出現在葉繁的麵前,葉繁聽到聲音後,回頭看見的是一張從來沒有見過,跟預想也有很大差距的一張臉。
眼前的男子雖然年輕,但明顯已經是上班一族了,戴著銀邊眼鏡的臉看上去挺清秀的,五官都不出眾,白襯衣,深色西褲,總的來說算是平凡——可是,她以為“江惟”應當是跟“業茵”年紀相當的男孩子。
葉繁上上下下打量了男子好一會兒,皺眉道:“江惟?”
可能是跑得比較急,江惟雙頰有些泛紅,“剛才……在電話裏我就想說了,聽你叫慣了江老師,突然叫我的名字,還真不習慣呢。”話雖如此,他仍是笑眯眯的,看樣子並不真的介意。
“江老師?”葉繁看江惟的眼光開始怪異起來。這家夥是業茵的老師?科任老師,還是隻是補習老師?業茵怎麼會那麼小心放著他的手機號?
葉繁開始後悔,自己是不是找了一個“麻煩”過來。
江惟笑笑,不過在看到葉繁纏著紗布的左手後,立刻變了眼神,“業茵,你受了傷?”
葉繁低頭看了看手,不是很在意,再說這也算是“業茵”的隱私,“沒事,已經包紮了。”既然都把這家夥叫過來了,當然沒必要繼續站在這裏受熱氣,“……江老師,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管他是業茵的誰,反正此刻能利用的隻有他一個人。
江惟的表情有點驚訝,“行啊,什麼忙?”
“我想去一個地方,但我現在身上沒有錢,我想請你送我過去。”想了想後,她又補充一句,“要不你把錢借給我也行……我改天還你。”
“你要回家嗎?”
葉繁警覺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會連真正的業茵住哪裏都知道吧?
“不是,我想去找一個人。”
盡管江惟的目光並不明顯,但葉繁還是感覺到,他的視線時不時飄過自己纏著紗布的手腕。
可是他的笑卻很親切,“那我還是送你過去好了。我那邊有車,跟我來吧。”
葉繁心裏微微一熱。她有點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從業茵的褲袋裏找到江惟的電話了,無論他和她是什麼關係,顯然業茵很清楚這個人能夠幫助自己。
葉繁鬆口氣地笑笑,“好啊,謝謝你。”
江惟卻一呆,“你今天跟平時有點不一樣……”
葉繁的笑容立刻消失,眸子也瞬間變冷,“老師你還要不要送我過去?”
“啊?”江惟回過神來,“當然當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