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後的飛翔
走廊很長,而且很窄,還有大霧。葉繁有些納悶自己怎麼會跑到這個地方來,但是腦子卻迷迷糊糊,雖然想不通,也沒有去深想,隻是沿著那長長的走廊向前麵走去。
她走了很久,走這樣長的路,似乎隻有在她四處找工作,四處碰壁的時候遇到過,而且感覺也很相似,同樣的毫無目的,除了朝前走,沒有第二條路。
繼續向前走了很久,霧太大,根本看不到前麵的盡頭是什麼,葉繁停了下來,朝來的方向看了看,跟另一邊一樣,找不到起點,也沒有終點。不能回頭,而她又不想停止不動,所以葉繁隻好繼續往前走,沒有感覺到累。也許不是不累,隻是已累得麻木。
那扇門像是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葉繁驟然停步,偏著頭注視了那門一會兒,然後輕輕推開。
沒有光線,可是也不覺得黑暗。門裏有一個女孩,葉繁走進一步,定定地看著門裏的她,直到她轉頭,才吃了一驚。
她看到了自己,是真的自己,而不是最近在鏡子裏看到的業茵的臉孔。
“還是想活下去吧?”她聽見對麵的自己在問。葉繁迷茫地張了張嘴,眼前一花,再回神的時候,看見的卻是業茵,站在一扇門前的業茵。
“還是想活下去吧?”這次的問話,卻是從自己的嘴裏說出,葉繁更加迷茫,而業茵的臉上,也有著同樣的表情。
對麵的業茵定定地看著自己,迷茫的表情漸漸消失,她走過來,走到離葉繁很近很近的地方,躬下身體。
“雖然活著是一件無趣的事……可是我真正想說的話,想做的事,應當是要‘活著’才被允許的吧?”
“是你離開,還是我離開?”業茵伸出了手,問。
葉繁望著業茵,眼裏慢慢升起一絲哀傷。
昨夜的夢,葉繁記得清清楚楚。很奇怪,夢裏的自己迷迷糊糊,夢醒了,卻清楚記得夢裏的一切,包括最後業茵伸出手來,問她“你離開,還是我離開”。盡管是詢問,但這個問題,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嗎?
她隻是奇怪自己為什麼在夢裏會感到哀傷。這具身體,自己說過是暫時照顧,既然是暫時照顧,那就遲早要歸還的。
不過在此同時,她還是感到欣慰,無論如何,業茵雖然還是在迷茫,卻也想要活下去了。自殺的人是最傻的,萬幸業茵還有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
隻要自己退讓和成全。
不過,阮閱該會再傷心一次了吧?可惜永遠不離開的承諾她無法給。還有司南,他喜歡業茵,而業茵也喜歡他,明明兩情相悅,隔在中間的隻有誤會。如果消除了誤會,他們就能在一起了吧?
而那個人……那個溫柔的心理輔導老師,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來過,又離開。想起來會覺得悲哀,但也是一件好事,起碼他不會傷心。那個時候葉繁故意叫了他“老師”,有意提醒了他,也是對自己的警告,有些感情是不能放任的,特別是在明知道結局的時候。
整天,葉繁都是微笑著的。時間的漫長不會讓她覺得不耐,跟往常一樣喧鬧的教室也不覺得討厭了,認真講課的老師也很順眼,葉繁沒有再在課上發呆,就算是最討厭的化學課,她也做了筆記。在記的時候,她想,自己認熟了業茵的字跡,而業茵還不知道自己寫字是什麼樣呢。
跟業茵小而扁的字跡不同,她的字像男生,有力,而且龍飛鳳舞。
帶著告別的心情,她在午後的陽光下再次走遍了整座校園。留心下來,果然到處都看到夜繁花的影子,隻是花瓣全都緊緊閉合,是啊,這還不是夜繁開花的時候,花如其名,隻有當夜幕降臨時分,夜繁才會開出美麗的花朵。
下午第一堂課的預備鈴響起,葉繁在打鈴的同時,摘下一枝夜繁,心裏有躊躇,腳步卻沒有退縮,將她徑直來到校心裏輔導室的門外。
江惟正微笑著對最後一批前來輔導室的學生說“再見”,一抬頭,就看見捧著植物站在門口的業茵。她臉上帶著罕見的溫和笑容,漆黑的雙瞳正深深凝視著自己,江惟愣了一下,借著垂首整理桌上資料的同時也整理了自己的情緒,然後當他再次抬頭的時候,已是標準的江老師的笑容,就像葉繁在醫院外第一次見他時一樣。
“進來啊,怎麼站在門口?”他對門口的少女招招手。
葉繁笑笑,她側開身體讓那群好奇打量她的女學生經過,然後進門,捧高手裏的夜繁,“有花瓶嗎?”
“有。”江惟好奇地看了看葉繁手裏掛著花蕾的植物,然後從辦公室的一角找出一個闊口的玻璃瓶,葉繁接過來,將夜繁插進去,轉身出了門,不一會兒,又捧著注滿了自來水的沉甸甸花瓶回來。
她將花瓶放到方幾上,然後轉頭對江惟道:“還記得我跟你提過一種在晚上開放的花嗎?這就是我說的夜繁。”
“這就是夜繁?”江惟有些驚訝,“你說的就是它嗎?我記得我們那裏把它叫做胭脂花的。”
“是嗎?”葉繁還是微笑,“其實這花太普遍,普遍到每個地方都給它取了名字,隻是人們談到它時,卻不知指的就是它。”
江惟輕輕點頭,他看著葉繁,有些遲疑地問:“業茵……你今天來這裏,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為什麼這麼問?”葉繁淡淡笑,坐到沙發上。江惟則坐到了她的對麵,望過來的目光裏有著一抹深思。
“因為我感覺到你心裏有事。”他說得很肯定。
果然是專業的心理師,這樣敏銳。葉繁移開目光,望著方幾上的夜繁花,輕輕道:“你……還記得關於葉繁的故事嗎?就是那個跟夜繁花名同音的葉繁。”
“當然記得。”
江惟望著她,靜靜等待她下麵的話。
葉繁卻沉默下來。
江惟對她的沉默有些疑惑,等了一會兒後,忍不住催問:“然後呢?然後你想說什麼?”
葉繁輕輕搖頭,抬眼對他笑,“沒有然後,隻要你記得就好,我就是……想問問你這個。”
江惟的表情變成錯愕,他盯著葉繁,心裏的警鈴響了起來。不對勁!她今天確實不對勁,雖然她在笑,雖然她的神情看上去很正常,但他就是知道,她很不對勁!
如果正麵問不出來,那就換別的方式吧。江惟換了一種表情,坐姿也更加隨意,輕鬆笑道:“這是你的借口吧?哦……你又想逃課了?”
“不是想逃課……”葉繁垂下眼笑,“隻是剛才我在學校裏逛的時候,看到有夜繁花,又想起上次講給你聽時,你一臉茫然的樣子,所以專門摘來給你看看。”
“等下課的時候給我不是一樣?結果你這節課也被耽誤了。”江惟傾身用手指撫弄著夜繁嫩綠的葉片,話語裏卻沒有多少責怪。
“是啊……把課都耽誤了。”葉繁起身,“那我回去上課了,江老師。”剛轉身,她又回頭,“嗯……這花雖然普通又低賤,但如果不凋謝的話,你還是多留兩天吧。”
最後深深看他一眼,然後出門——
“你先等等!”江惟突然厲吼,大跨兩步,右手一勾,將葉繁拉了回來,左手則將辦公室的門重重摔上。
葉繁吃了一驚,抬頭不解地望向他。
江惟眼裏全是憤怒,“你記得你答應我的話嗎?”
“你怎麼了?”葉繁疑惑地偏著頭,“我答應你什麼話?”
江惟深吸一口氣。他知道他現在應當冷靜,但是該死的他根本不可能冷靜下來——
“你還問我怎麼了?業茵,你說過不再做那種傻事,你答應過我要珍惜生命的,難道你都忘了?!”
葉繁聽懂了,卻也更加迷惑,“我、我什麼時候說我要自殺?”
“你的眼神。”江惟抿了抿唇,眼神是不同於平常的淩厲。
“雖然你一句話不肯說,但是你的眼神在跟我說再見,不,是在訣別!”他憤憤然轉頭,指著方幾上的花瓶,“你借著送花給我,特意來跟我說再見對吧?你的每一句話都很奇怪,業茵,你掩飾得一點都不好!”
原來如此。葉繁平靜下來,靜靜望著江惟。也許她根本不該來的,她怎麼忘了他是一個很細心的心理老師呢?
“我是真心想送這花給你,還有,我不會自殺,我跟你保證。”她微笑,卻覺得眼睛裏有霧氣,所以立刻垂下了眼。
江惟看著葉繁臉上的微笑,再次深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一用力,他將她拉到眼前,鏡片後的銳利視線細細打量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現,然後道:“那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說。”
隔了好一會兒,她抬起眼,用剛才一樣平靜的語氣說:“我跟你保證,我絕對不會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