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因為那樣,明明沒有人看著自己,卻為了那股又臭又硬的牛脾氣,堅持在這車廂裏站著不坐。不對,就是因為沒有人看著自己,因為不必擔心有人會上前安慰自己:這陣子也不好受吧。
想到這裏,本間猛然想起一個人——他過去在少年科時曾經輔導過的一個少女慣偷,一個說話有語病、偷竊技術不錯的女孩。如果不是被同夥告密,她應該不會失手被捉。專門針對年輕人喜歡的高級名牌下手的她,卻從來沒有在外人麵前穿上偷來的衣服,也從不隨手拿了就賣掉變現。她這麼做倒不是因為害怕露出馬腳,而是習慣躲在自己的房間裏,關門上鎖,不讓任何人看見,獨自站在大穿衣鏡前,一件又一件換穿新衣自我展示,想著如何搭配,不隻是服裝,連手表、飾品也在考慮之列,然後擺出時裝雜誌上的模特兒姿勢。她隻是在穿衣鏡前自我陶醉,因為在那裏不必擔心有人會說那些衣服她穿著不合適。至於出門時,她總是穿著露出膝蓋的牛仔褲。
隻有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她才敢展現自我——她應該是覺得自己哪裏不如人才會有那種舉動。不知道那女孩如今身在何方,這已經是將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或許現在她已為人母,有著跟她當年一樣年紀的女兒了。她大概已經忘記了那個對著沉默不語的她拚命說教、言辭卻上句不接下句的菜鳥刑警。
本間陷入沉思之際,車外依然下著雨。看來雨勢不會更大,但灑落在電車門上的偌大雨滴卻顯得十分冰冷。連車窗外奔流而過的街景,也像是縮著脖子躲在低垂的烏雲下忍受寒冷。
有趣的是,一旦下雪,肮髒的街景一如蒙上一片白色的棉花,反而給人溫暖的感受。從前千鶴子曾經笑話他有這種感覺,說隻有沒見識過真正下雪之恐怖的關東人才會這樣。可那就是本間的感覺。直到現在,隻要積雪到一定程度,他還是有那種感覺。
到達龜有車站時,上來了幾名乘客。四五名結伴同行的中年婦女擠在本間旁邊,打算走過去。為避免與她們碰撞,本間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這隻不過是個小動作,用來代替拐杖的雨傘多受了點力,好讓左腿不必承受太多的體重,本間卻不自覺地哼了一聲。正在聊天的高中女生們偷偷瞄了他一眼。她們或許在想,那位大叔真是奇怪。
車子經過中川時,可以看見左手邊三菱造紙工廠塗成紅白兩色的高聳煙囪冒出筆直的白煙。煙囪吐露工廠的呼吸,隨著季節和氣溫的不同,也跟人的呼吸一樣有著顏色的變化。本間想,搞不好這雨夾雪會變成飄雪。
在金町車站下車時,又是一番辛苦。親身體會他才深深覺得,公共交通工具不應該隻設計“博愛座”,而應該為老年人、殘障者特製專用的車廂才對。這麼一來,上下車的時候他們可以不必擔心跟其他乘客碰撞。這種車廂的開關門速度也要慢一點,讓乘客不必慌張。
過於逞強的報應是當他走下車站的階梯時,感覺像是受了一場嚴刑拷打。看來,從車站到家裏這一段路得搭出租車了。真是太可笑了,可本間連自嘲的心情都沒有。因為一分心,他站在被雨水淋濕的站前廣場時,雨傘差點失手滑落。
從出租車停靠站到他位於水元公園南麵的國民住宅的家,大約有五分鍾車程。經過引水道旁的釣魚池時,不經意間,他看見居然有人在這麼冷的天穿著防寒衣物和背心撐著釣竿垂釣,他猛然間覺得自己變老了。
搭電梯來到三樓,本間立刻看見位於走廊東側的家門打開著,小智就站在門邊。他大概在上麵早瞧見了出租車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