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臣畢竟力量太小,而責任太重,一舉一動,都容易犯錯。臣就像一隻螞蟻,剩下的生命是有限的,懇請陛下可憐!

褚遂良這封信寫得嘔心瀝血,既陳述了自己的忠心,又向皇帝俯首乞憐,尤其是信的結尾寫得聲淚俱下,我見猶憐。

褚遂良寫信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終老長安,然而就是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願望也沒能實現,接到信的李治居然視而不見,不作回應。

一年後,褚遂良在愛州病逝,享年六十三歲,那個被李世民稱為“小鳥依人”的托孤重臣就這樣在遠隔長安數千裏的愛州離開人世。

在褚遂良生命的最後時刻,或許他是遺憾的,不過如果他地下有知,他應該感到欣慰,至少他可以帶著自己的腦袋平靜地入土為安。

褚遂良死了,韓瑗、來濟、柳奭也被貶了,長孫無忌依然待在長安城,依然位居太尉高位。

難道武則天已經放過了他?

不!如果說全世界誰都可以放過,這個長孫無忌是最不可能放過的,此人在貞觀、永徽兩朝為官三十多年,關係盤根錯節,此人不除,日後武則天焉能放開手腳?

不是不針對長孫無忌,而是慢慢來,一步一步為他編織一張大網,然後將他一網打盡。

在打擊長孫無忌的道路上,武則天並不孤獨,因為她還有一個得力的盟友,這個人就是隨著武則天步步高升的許敬宗。

到顯慶四年,許敬宗已經升到了中書令,風頭壓過了長孫無忌,他同時得到了皇帝和皇後的信任,而長孫無忌雖然位居太尉高位,然而飽受皇後的猜忌,同時皇帝李治與他漸行漸遠。

此消彼長,許敬宗沒有理由不針對長孫無忌,曾經在長孫無忌麵前遭受的屈辱他要一點點還回去,他要讓不可一世的長孫無忌知道,什麼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在武則天的授意下,許敬宗積極行動起來,他努力地尋找著長孫無忌的破綻。不久,他得到了一個“靈感”。

許敬宗的“靈感”來自一次控告。

當時洛陽人李奉節控告太子洗馬韋季方與監察禦史李巢結黨,這一下捅到了皇帝李治的癢處,曆來“結黨”都是皇帝非常忌諱的事情,這兩個人居然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結黨,必須嚴查,加以審理。

審理工作便落到了中書令許敬宗和兼任侍中的辛茂將頭上,許敬宗唱主角,擔任主審。為了獲得口供,許敬宗嚴刑逼供,肆意拷打,即使如此,也沒能敲開韋季方的嘴,韋季方居然自殺了。

想死?沒那麼容易。

許敬宗下令搶救,又生生把韋季方給搶救了過來。

折騰了半天,依然一無所獲,許敬宗有些失望。然而就在此時,許敬宗的“靈感”迸發了,誰說一無所獲,眼前這個韋季方不正是最大的收獲嗎?如果把這個人跟長孫無忌扯上關係,那該是多麼驚人的豐收啊。

隨即許敬宗給李治上了一道奏疏,這道奏疏的內容把李治驚著了。

許敬宗的奏疏大體內容是這樣的:韋季方與長孫無忌相互勾結,圖謀殘害宗室和大臣,將權柄搶回手中,然後伺機發動政變。他們的陰謀被我發現,韋季方畏罪自殺,不過又被我救活了。

長孫無忌與韋季方意圖謀反,事大了!

李治驚訝地說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事?舅舅被小人離間,對我小的怨恨可能是有的,但是謀反不至於吧!”

這時許敬宗回話:“陛下,長孫無忌意圖謀反的事,臣已經前前後後仔仔細細查過了,證據非常明顯,到現在陛下還不信,恐怕並非社稷之福!”

聞聽此言,李治哭了:“朕家門不幸,親戚中總有叛逆的,前些年有房遺愛和高陽公主謀反,現在舅舅也要謀反,這讓我有何顏麵見天下人。如果謀反屬實,我該怎麼辦呢?”

看著相關的記錄,實在是對李治的智商以及人品產生懷疑:他與許敬宗的對話如果是發自肺腑的,那麼他的智商有問題;如果是虛張聲勢的,那麼他的人品有問題。

總結陳詞,他的智商和人品都有問題。

僅僅憑許敬宗的捏造,他就相信了自己親舅舅的“謀反”,全然忘記,如果沒有長孫舅舅,他何德何能,能登上大唐皇位。現在他將舅舅的擁立之功一下子忘到腦後,一門心思就掉進了“謀反”兩個字中。

其實,他又何嚐不知,“謀反”二字實在太寬泛了,以前舅舅用這張網將吳王李恪等人裝了進去,現在許敬宗又準備將長孫舅舅裝進去,這就是一張無往不勝的網。

李治的態度是曖昧的,他並不相信舅舅謀反,但是他希望通過這次整肅將舅舅從高位上拉下來,從貞觀二十三年到現在,已經有十個年頭了,他已經不願意再生活在舅舅的陰影之下。即便從顯慶元年開始,舅舅已經刻意淡出,然而隻要他在朝堂一天,李治就始終感覺有壓力,舅舅的身影似乎一直在提醒著他:小子,你是我扶上來的!

我長大了,舅舅,你該走了!

顯慶四年四月二十二日,距離太宗李世民去世已有整整十年。這一天,原本高高在上的太尉長孫無忌被剝奪太尉頭銜以及封爵采邑,他的官職已經變為揚州都督,不過官職也是虛的,他的真正去處是黔州(重慶市彭水縣)。在那裏他將享受與廢太子李承乾一樣的政治待遇:軟禁,不過物質待遇一切不變,依然保持正一品高官待遇。

權力對於長孫無忌這樣的人來說就是一劑春藥,他的人生就靠這劑春藥支撐,現在春藥沒了,他的人生還靠什麼支撐?

做出這樣的處罰之前,李治沒有與舅舅長孫無忌見過麵,他的智商不會低到相信舅舅謀反,隻是他需要借這個機會把舅舅整倒。皇權麵前沒有父子,更遑論甥舅,隻有到了這個時候,長孫無忌才發現,貞觀十七年以來的努力都白費了,十六年,整整十六年,到這一天,全部清零。

在將長孫無忌仕途清零之後,許敬宗將清算的矛頭再次指向了褚遂良、柳奭、韓瑗、於誌寧,這四個人再次遭遇了打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