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夏明翰烈士的效應一樣,武則天這個古今少有的女皇也產生了特有的效應,以至於她的兒媳亦步亦趨,向著她的高度,邯鄲學步。

公元705年十一月二日,文武百官向李顯奉上尊號:應天皇帝。向韋皇後奉上尊號:順天皇後。隨後李顯與韋皇後一起祭祀了宗廟,告謝受尊號的意義。

這是韋皇後學習武則天的開始,她也試圖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公元707年八月,尊號再次升級,這次上尊號非常有意思,程序如下:

韋皇後率領文武百官向李顯奉上尊號:應天神龍皇帝;

之後,宗楚客率領文武百官向韋皇後奉上尊號:順天翊聖皇後。

整體過程如同拋磚引玉,用李顯這塊磚,引出韋皇後這塊玉,而這一切的總導演則是韋皇後。

到了公元708年,韋皇後登峰造極,她的胃口再次調高,已經開始追求祥瑞了。

這一年的二月二十七日,後宮傳來消息:韋皇後衣櫃的裙子上有五色雲冉冉升起。

得知消息後,李顯命令畫師將這一幕記錄下來,然後拿給文武百官參觀。

不久李顯昭告全國,這下天下百姓都知道皇宮出現祥瑞,韋皇後的裙子上有五色雲彩冉冉升起。

真的有五色雲彩嗎?

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唄。

不久右驍衛將軍、知太史事(代理天文台長)迦葉誌忠也來湊熱鬧,他上奏說:“昔日高祖未受命時,天下歌《桃李子》;太宗未受命時,天下歌《秦王破陣樂》;高宗未受命時,天下歌《側堂堂》;天後未受命時,天下歌《武媚娘》。應天皇帝未受命時,天下歌《英王石州》;順天皇後未受命時,天下歌《桑條韋也》。這說明上天認為順天皇後最適合當國母,主持桑蠶大計以安天下,謹奉上《桑條歌》十二篇,請編入樂章之中,待皇後祭祀蠶神時演奏。”

忽悠死人不償命。

看完奏疏,李顯非常高興,高興之餘對迦葉誌忠加以賞賜。看來在母親的影響下,他已經完全接受了皇後幹政的現實,似乎皇後不幹政,他反而不高興。

相比於父親李治的“妻管嚴”,李顯更嚴重,而且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在他的縱容下,韋皇後在王朝政治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一年後,一場關於韋皇後應不應該參加祭天儀式的爭論在朝堂上展開。

爭論由國子祭酒(國立貴族大學校長)祝欽明和國子司業(國立貴族大學副校長)郭山惲而起,他們建議李顯:祭天儀式,皇後應該參加,擔任助理。

由此可以推測,在以往並沒有皇後參與祭天儀式的慣例,否則祝欽明不必專門建議,隻需要按照慣例執行。

祝欽明的建議遭到了一些大臣的反對,他們認為祭天儀式並不需要助理,因而皇後不能參加。

爭論到最後,由尚書右仆射韋巨源作出裁定:皇後可以參加祭天儀式,擔任第二梯次的主祭。

隨後祝欽明趁熱打鐵,準備由安樂公主李裹兒擔任祭天儀式最後主祭,這個建議遭到了反對。沒有辦法,李顯隻能和稀泥,由尚書右仆射韋巨源擔任最後主祭。

看似一場平常的爭論,實際卻是韋皇後政治欲望的反映,連隻應由皇帝參加的祭天儀式都要摻和,還有什麼她不想摻和呢?

在韋皇後追求權力的過程中,有一個人一直與她並肩作戰,這個人就是她最小的女兒安樂公主李裹兒。

韋皇後一共為李顯生下一個兒子、四個女兒,其中李裹兒最小,也是李顯和韋皇後最疼愛的。

說起來,李裹兒最慘,她一出生就成了囚犯。由於出生時沒有衣服,李顯就用自己的衣服把她包裹了起來,這就是乳名裹兒的由來。

李裹兒出生於公元684年,她跟隨父母一直被監禁到公元698年,在監禁中度過了整整十四年,即便公元698年父親得立為皇太子,她的際遇也沒有得到徹底改觀,依然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就這樣,一直壓抑到公元705年,李裹兒的生活翻天覆地,此時她已經二十一歲了,到這時才真正享受到當一個公主應有的快樂。

有的時候,人就像一根彈簧,壓抑得越久,反彈得越大,於是窮人乍富的安樂公主在生活中肆意反彈,要把過去失去的東西全找回來。

公元706年閏正月一日,李顯下了一道詔書:允許太平公主、安樂公主等七公主開府。這在唐朝的曆史上是開天辟地的,因為此前從來沒有公主開府的先例。這次下詔允許公主開府,主要是為了安樂公主,其餘六個公主都是陪安樂公主讀書。

在所有開府公主中,安樂公主的采邑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是太平公主,采邑五千戶,安樂公主采邑三千戶,長寧公主二千五百戶,宜城、定安非韋後所生,采邑隻有二千戶。與親王府略有不同的是,公主府不設長史(政務秘書長),其餘配置完全一樣。

至此安樂公主已經成為擁有采邑三千戶的公主,較之前的公主已是天壤之別,她還會不滿足嗎?

當然會。

她還想當皇太女。

這個稱呼很罕見,自古有皇太子、皇太弟,皇太女在曆史上非常罕見,安樂公主就想當那個開天辟地的皇太女。

然而皇太女的請求一經提出就遭到了魏元忠的反對,這讓安樂公主非常不高興:“魏元忠,他能談論什麼國事?阿武子尚為天子,天子女有不可乎?”

在她的口中,祖母武則天被叫成“阿武”。

家教啊!

盡管不情不願,安樂公主還是非常識時務地放棄了“皇太女”的想法,轉而做起了生意:賣官。

賣官從她的公主府開始,公主府的很多官員原來都是屠夫販卒,後來交了錢就搖身一變,成了公主府的官員。

公主府的職位就不夠賣了,她開始賣朝中的職位,隻要肯花錢,就能買到一個官職。經她手買的委任書有一個特點,都是用黑筆書寫,然後將委任書斜封,這種方式的詔書叫作“黑詔”,這樣委任的官叫“斜封官”。

經過安樂公主、韋皇後、上官婉兒等人的不懈努力,李顯朝中的“斜封官”每年達到了數萬人,平均每個“斜封官”的售價為三十萬錢。

為什麼安樂公主賣出的“斜封官”如此之多呢?這是因為她有獨特的法寶:有時她自己寫完詔書,然後找李顯簽署,李顯簽署時她用手捂住詔書,不讓李顯看到詔書的內容,即便如此,李顯也隻是笑笑,然後簽署同意意見。

在李顯的“關愛”下,安樂公主的銷售事業越做越大。

不久,她又向李顯索要一件東西,這一次卻遭到了拒絕。

這一次她要的是昆明池。

當時的昆明池非常大,附近的老百姓全靠到昆明池打魚過活,李顯考慮到昆明池負載著這麼多的百姓生活,便拒絕了。

安樂公主有些生氣,她沒想到父親這麼小氣,索性不要了,自己再挖一個。

隨後她圈起了大片農田,然後在這片農田上生生挖出了一個池塘,她把這個池塘叫作定昆池,取“超越昆明池”之意。

在她的指揮下,定昆池果然規模龐大,據記載,定昆池方四十九裏。

安樂公主總算出了一口氣。

除了定昆池給安樂公主掙足了麵子,安樂公主的一條裙子也驚豔絕倫:這條裙子純粹手工編織而成,價值一億錢,上麵的花鳥魚蟲,小得像米粒,從正麵看,側麵看,白天看,晚上看,顏色都不一樣。

如果能傳至後世,必定是稀世珍寶。

至此,一個素質低下的“富二代”躍然而出,窮奢極欲,窮得隻剩錢了。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荒唐的人同樣是可恥的,李顯的一家,就構成了荒唐的一家。

公元708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皇宮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從規模來看,應該是皇後的婚禮,因為這等規模的婚禮儀仗按照慣例隻有皇後才能使用。

其實,使用這套皇後儀仗的是安樂公主李裹兒。

這一次她是二婚。

原本她嫁給了武三思的兒子武崇訓,不料武三思父子在李重俊兵變中都掛掉了,李裹兒一下子就成了寡婦。

不過李裹兒並不孤獨,她心中早就有人了,這個人就是武承嗣的兒子武延秀。

李裹兒與武延秀在宮廷宴會中經常相見,武延秀的容貌和風姿都深深吸引著她。武崇訓健在時,她就對武延秀情有獨鍾,現在李重俊兵變讓她實現了換夫的夢想。

在盛大的儀仗隊的護送下,李裹兒開始了與武延秀的幸福生活,也就此開始了縱容家奴掠奪平民當奴仆的步伐。

沒過多久,安樂公主和姐姐長寧公主縱容家奴掠奪平民當奴仆的事情曝光,禦史將她們的家奴繩之以法,全部判刑。

然而判了也是白判,不久李顯手令到了:“放人!”

禦史不服,上疏李顯:“陛下縱容家奴搶奪平民子女充當奴仆,何以治理國家?”

李顯照舊不理,放人不誤。

隻要公主們高興就行,其他的不需管。

其實李顯不僅放縱公主,也放縱自己。

公元709年二月二日,皇宮玄武門前的空地上,一場別開生麵的拔河比賽正在進行,繩子的一端是宮女,另一端也是宮女。

李顯和韋皇後親臨現場,興致勃勃地觀看了這場拔河比賽。這場比賽有可能是李唐王朝有史以來的第一場宮女拔河比賽,從活躍後宮氣氛而言,無可厚非,然而在很多大臣眼中:不成體統。

如果說拔河比賽還可以理解,接下來李顯的舉動就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他下令在內宮設立街道,開設商店,由宮女經營,朝中高官充當買家前往交易。在交易的過程中,要有討價還價,要有爭議,要有吵鬧,如果有點兒市井粗話那就更好了。

商街開辦以後,李顯和韋皇後前去觀光,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從這些表現來看,隻能說李顯進錯了門,投錯了胎,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從事了一個錯誤的職業。

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李顯錯入了皇帝行。

如果他不是皇帝,或許他是一個不錯的生活家。

如果他不是皇帝,或許他能與自己的家庭成員一起品味著親情的其樂融融。

隻可惜,他是皇帝。

他的諸多行為放在一般人身上都可以理解,然而放在一個皇帝的身上便是荒唐。

曆來,荒唐皇帝的結局一般都不好。

李顯能逃過這個宿命嗎?

公元710年,李顯五十四歲,感覺良好的他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年是他人生的最後一年。

在這一年裏,李顯的生活情趣依然昂然。正月十四,他與韋皇後微服出宮,前往長安城的大街小巷觀賞花燈,與此同時,他放出數千名宮女外出觀燈,讓她們也能體會到節日的快樂,結果很多宮女一去不回。

三個月後,李顯前往長安的隆慶池,他是為了隆慶池的王氣而來。

隆慶池原本在長安並不存在,到了武則天的周王朝,一戶居民家中的水井突然湧出了水,水源源不斷,無法堵塞,漸漸淹沒了附近的居民區,成為一個數十公頃的小湖。因為這個湖位於隆慶坊以南,因此稱為隆慶池。

在公元710年這一年,會望氣的術士告訴李顯:隆慶池那個地方王氣很重,最近愈發強烈。

李顯由此動了前往隆慶池的念頭,於四月十四日到達隆慶池,在池上搭了一個平台,設宴款待文武百官,然後在池中泛舟,並且觀看了大象表演。

李顯此舉便是想應驗此地的王氣,他以為這裏的王氣屬於自己,其實他並不知道,他已經沒有王氣了,剩下的隻有“亡氣”。

那麼隆慶池的王氣究竟屬於誰呢?

在隆慶池北的住宅裏住著五個王,分別是壽春王李成器、衡陽王李成義、臨淄王李隆基、巴陵王李隆範、彭城王李隆業,你說王氣屬於誰?

當然屬於李隆基。

古往今來到底有沒有王氣呢?

從唯物主義角度說,沒有;從唯心主義角度說,這個可以有。在我看來,這個或許有。每一個成就輝煌大業的人,其背後一定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或許這就是王氣。

現在李顯的王氣用到了盡頭。

巡幸隆慶池後,李顯的心情原本非常不錯,然而好心情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不久他又被煩惱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