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說愁
“星橋鵲駕,經年才見,想離情,別恨難窮。牽牛織女,莫是離中。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灰黃的線裝書在風中一頁頁地翻動,滿紙濃濃的清愁。我用手支著下巴,在藤椅上晃蕩著雙腿,很有閑情逸致地吟誦著易安居士哀婉的詞句。腳邊,一隻黃白相間的小貓快活地轉來轉去,還時不時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蹭我的褲腿,好一派和諧的“冬晨誦詩圖”。
我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熱衷於獨自待在書房裏,翻翻散文雜記,寫些多愁善感的小詩,然後在小花貓的陪伴下,優哉遊哉地度過難得的閑暇時光。然而,這一切在一本破舊的宋詞線裝書出現後,好像微微地變了格調。
平日看慣了小說裏恩怨情仇的我,忽而迷上了宋代詞人那些憂愁滿滿的詞句。每當看書時,常有一股愁緒在心中蔓延,像一團軟軟的棉絮,淩亂而溢滿淒傷,讓人隻有歎氣才能讓那些愁緒得到化解。我感歎種種不如意,總覺得隻有古代那穿行於亭台軒榭、雕梁畫棟的意境才是自己真正的需求,整個人越發地與世隔絕,仿佛真的投錯了年代。
“落寥——”我大聲呼喚著小花貓的名字。
聽著我的喚聲,媽媽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她說:“你看你給貓起的這個名字,文縐縐的,還那麼落寞,你到底怎麼想的啊。平日念念宋詞並不是不對,但什麼事情都不能太過……”
“嗯,知道了。”我詞情正濃,哪能輕易打斷?我隨口應付。
然而,上天卻調皮地給我開了個玩笑。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一個陰冷的午後,約好和朋友一起買書的我一邊吟著詞句,一邊草草地檢查了一下大人們再三囑咐的幾樣東西——
燈,關了。電腦,關了。煤氣爐,關了。窗戶,關了。
我放心地揚長而去。可是,我卻忘記了一個最為重要的東西——門。
一小時後,買書回來的我滿心愉悅地走出了電梯,掏著鑰匙準備進門。空閑的左手隨便地搭在門上,倚門而立。然而,門毫無征兆地開了,我一個踉蹌跌進了屋。空蕩的客廳裏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大人們回來過的痕跡,我清晰地記得我還沒有掏出鑰匙,難道,我沒有關門?
心,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落寥——落寥——”我的聲音在偌大的客廳裏回蕩,沒有任何動靜,連空氣都好像凝固了,四周寂靜得可怕。
門是虛掩的,我的小貓落寥呢?
我像個強盜一般地在家裏翻箱倒櫃遍處翻找,一扇扇小門被我打開又關上,關上又打開。我無法相信,那個活潑的小生靈如此倉促地消失在我的生活中,隻留下一個孤單的我和一顆快要破碎了的心。
深夜,我孤單地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雖然時針已經精確地指向了十二點,但我沒有絲毫困意。冷血的黑暗正一點一點將我吞噬,原本淡淡的愁緒如今泛濫得如同洶湧的洪水,幾乎要將我淹沒。眼眶幹澀難忍,卻連一滴淚都流不出。
我出神地望著天花板,口中喃喃道:“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灰黃的詞集掉落在地,淩亂地一頁頁翻動,像是我落寞的靈魂在暗夜裏無助的腳步。
落寥……落寥……
又過了幾天,仍然不見落寥的蹤影。
北風凜冽地打著旋兒。我蹲在小院的一塊光滑的大石頭前,一筆一畫地刻著“落寥”二字。刻完字,我掏出幾天以來我為落寥寫的十幾首離愁詩,一點一點地撕碎,然後,細細碎碎地撒在那塊埋葬了所有歡笑、所有回憶的大石頭上。一瞬間,白色的碎片像一隻隻哀婉的白蝴蝶翩翩飛舞在石頭上,像是靈魂的清歌,又像是純美的希冀。
光陰飛逝,混混沌沌又度過了兩個晝夜。
我本逍遙自在,為何淪落至如此境地?
我鬱鬱地推開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毫不吝嗇地把我籠了個正著。幾日未出門,春色早已悄悄地漫進了小院。色彩明豔的鮮花隨風搖曳,詩意盎然,美輪美奐。
突然,我發現在那塊刻了字的大石頭邊,有一隻黃白相間的小貓正調皮地撲咬著那些被風吹起的紙片。紙片翩飛的景致裏,潔淨的長毛在空中飛揚出一片絢爛的彩虹,在迷人的晨曦中,依稀閃爍著璀璨的光。
我的眼睛在一瞬間亮了。眼前這個生龍活虎的小生靈,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落寥嗎?
忽然,落寥像是發現了什麼,快活地向我飛跑過來。我還沒回過神來,就見落寥親昵地蹭著我的褲腿,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在它的身後,紙片又像白蝴蝶一般翩翩起舞。
看著它毛茸茸的小腦袋,我心中堆積了幾個星期的愁緒頓時一掃而光。詞集,煩悶,歎息……一切都不存在了,我的臉上綻放出了陽光般明媚的笑容。
是啊,鮮花爛漫,鶯歌燕舞。大好春光裏,何必強說愁?
父親的巴掌
高高揚起的手掌,突兀地懸在半空,片刻後,緩緩地垂下。隻留下一個眼神,充溢著無盡的失望。心靈深處仿佛被一個隱形的巴掌狠狠抽打了一下,沒有真實的痛楚,卻沁滿了深深的悔。
——題記
老家住宅的隔壁,住著一位叔叔。他脾氣和善,待人友好,卻被小孩躲得遠遠的。這一切,都是殘疾惹的禍。他的腿瘸得很厲害,平日見到他,總是一副重心不穩的怪相。走起路來,微駝的背一弓一弓的,脖子時不時往前伸一伸,像背著厚重行囊的駱駝,走得很是吃力。那時的我和夥伴們都把他當成笑柄,每次見到他,都愛一瘸一拐地模仿他走路,還比賽誰學得最像。時間久了,都把這當作一個遊戲。那叔叔卻不在意,往往隻是對著我們憨厚地笑笑,從未嗬斥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