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拆開一看,誰想那封書劄倒不是告限,是寫來退親的。
書裏麵的意思,大概是說招親之事,非大丈夫所為,自己還有薄產,足以聊生,不屑靠婦人養活。又有幾句陰諷的話,說他丈夫骸骨未冷,還該再守幾年,即使熬不過,也隻該出去嫁人,沒有坐產招夫之理。死者的陰靈,未必不在故土,萬一成親之夜,忽然出現起來,這一夜的枕席之歡就不能夠終局了。故此深謀熟慮,不便相從,特地寫書來回絕他,叫他另選才郎,別圖佳會。書上的話,說得有文有理,不像這等直致。又說相許一場,忽然謝絕,也覺得難以為情,特寄小物一件,叫他不時佩用,隻當自己相隨。書尾後麵又夾著半幅詩箋,就是那日相親之時,曹婉淑和他的親筆,割去自己那一首,送來返璧,一來取信於他,二來要示決絕婚姻之意。曹婉淑見了,竟像幾十瓢冷水從頭上澆將下來,激得渾身亂抖,又像發擺子的一般,身上冷一陣,熱一陣。思量天地之間,竟有這等刻毒的男子,既說新寡之人,不該就嫁,為甚麼走來相我?既然相中了我,又當麵訂了婚議,豈有反悔地道理?
你既不願招親,當初就該直說,難道你立意要娶我過去,我難道好卻你不成?為甚麼許了入贅,騙人家的轎子上門,使遠近的人都知道了,忽然變起卦來?叫我這張麵皮放在那裏?就指定呂哉生的名字,咒罵了一常又自己悲悲切切,哭個不了。
那說親的媒婆立在旁邊,替他思想道:“他既然謝絕婚姻,就不該拿東西來送你;既有東西送來,可見還有眷戀之意。何不取出來看看,是件甚麼東西?”曹婉淑道:“也說得是。”
就把帶回之物取到麵前,與他同看。
原來那件東西是有綿紙封著的,約有二寸多闊,七寸多長。
又且有棱有角,卻像是個扇匣一般。曹婉淑隻道是把扇子,或者另有新詩寫在上麵也不可知。
誰想拆開一看,扇匣倒是個扇匣,隻是匣中之物,非扇非詩,出人意料之外。你說是件甚麼東西?有《西江月》一首為證:欲號景東人事,雅稱角氏先生。鋤強扶弱有聲名,慣受萎男央倩。常伴愁孀怨女,最能醫癢摩疼。保全玉潔與冰情,夜夜何曾孤另。
曹婉淑見了,羞得滿麵通紅,沒有存身之地。連那丫鬟使婢都替他慚愧起來,笑得一聲,就急急的走了開去。那媒婆道:“他把這件東西送你,還有個憐孤恤寡之意,或者身子被人纏住,不得過來,先央這位先生替他代職,改日還要來娶你也不可知,等我明日走去問他,且看是甚麼原故?”曹婉淑這一夜心事不佳,難以獨宿,把媒婆留在家中,相伴了一夜。第二日起來,就央他去見呂哉生,討個悔親的來曆。隻見媒婆去了兩日,不見回音,直到第三日走來,問他就裏,他說:“呂哉生並不見麵,連自己的家人也不知他去向,隻說他在妓婦家中;及至走去打探。連那三個妓婦也不知那裏去了。”曹婉淑道:“這等說起來,那一個男子與三個婦人畢竟同在一處,隻要訪得著婦人,就曉得男子的下落了。還央你去打聽打聽。”那媒婆又去訪問幾日,不見一毫蹤影,隻得丟過一邊。
卻說曹婉淑守寡不堅,做出這樁詫事,鄰近的人那一個不恥笑他?內中有個惡少,假捏他的姓名,做一張尋人的招子,各處粘貼起來道:那貼招子的人原是一片歹意,一來看上曹婉淑,要想娶他;二來妒忌呂哉生,要想破他,使兩邊知道,怕人談論,不好再結婚姻,做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意思。不想機緣湊巧,歹意反成了好意,果然從招子裏麵尋出人來。
本處地方有個篦頭的女待詔,叫做殷四娘,極會按摩修養,又替婦人梳得好頭,常在院子裏走動。呂哉生與那三個姊妹,都是他服事慣的,雖然閉在幽室之中,依舊少他不得,殷四娘竟做了入幕之賓,是人都防備,獨不防備他。
一日從街上走過,看見這張招子,隻說果然是他貼的,就動了射利之心,揭下一張,竟到曹家去報信,說呂哉生現在一處,要待賞錢到手,才說地方。
曹婉淑正要尋人,竟把假招子認做真的,就取三十兩銀子交付與他,然後問他隱藏的來曆。殷四娘把三個妓婦聘定喬小姐,見他不允,預先賃下房屋,雇了轎子,假說曹家去接,騙他入屋成親的話,有頭有腦地說了一遍。
曹婉淑聽了,才知道那封書劄與那件東西,都是這三個妓婦瞞著呂哉生,弄來取笑他的。心上恨不過,咬牙頓齒狠罵了一常還不曾知道地方,就一麵叫了轎子,一麵吩咐丫鬟奴仆,要點齊人馬,一齊出兵,叫殷四娘領了,去征剿那些劫賊。殷四娘道:“這等說起來,倒是我報信的不是了。呂相公與那三個姊妹都是我極好的主顧,難道為你這幾兩銀子,叫我斷了生意不成?況且你是個少年寡婦,趕到妓婦家中與他爭論起來,知道的說他拐你丈夫,不知道的隻說你爭他的孤老,這個名聲不大十分好聽。兩下爭論不決,畢竟要投人講理,你是一張嘴,他是三張嘴,你做寡婦的人要惜體麵,他做妓婦的人不怕羞恥,甚麼話講不出,甚麼事做不來?況且你那個丈夫又是不曾實受的,那一個處事的人,肯在他肚皮上麵扯來還你?
這樁有輸沒贏的事,勸你不做也罷。”曹婉淑八麵威風,被他這些言語說得垂頭喪氣,想了一會,又對他道:“你說的話雖是有理,難道我相定的丈夫被他冒名拐了去,不但自家受用,還拿去做人情,既慷他人之慨,又燥自己之脾,寫那樣刻薄的書來羞辱我,這等的冤仇難道不報一報,就肯幹休不成?你既不肯領我去,須要想個計較出來,成就我這樁親事。我除了賞錢之外,還要重重謝你。”殷四娘想了一會,回複他道:“若要成親,隻有調停一法。尋個兩邊相熟的人在裏麵講和,你也不要自專,他也莫想獨得,把男子放出來大家公用,這還說得有理。”曹婉淑道:“兩邊相熟莫過於你,這等就央你去調停,教他早些放出來,不要耽擱了日子,後來不好算帳。”殷四娘道:“我這個和事老人,倒是做得來的,隻怕講成之後,大小次序之間有些難定。請問你的意思,還是要做大,要做小?”
曹婉淑道:“自然是做大,豈有做小之理?”殷四娘道:“這等說起來,成親這事,今生不能夠了,隻好約到來世罷。莫說喬小姐是個處女,又是明婚正娶過來的,自然不肯做小;就是那三個姊妹,一來與他相處在先,一來又以恩義相結,不費他一毫氣力,不破他一文錢鈔,娶個美貌佳人與他,也可謂根深蒂固,搖動不得的了。如今若肯聽人調處,將就搭你一分,也是個天大的人情,公道不去的了;你還想自己鑄大,把他做起小來。譬如成親的那一日,被你先搶進門,做了夫婦,他如今要攙越進來,自己做了正室,逼你做第二、三房,你情願不情願?”曹婉淑見他說得有理,也就不好強辯,思想這樣男人,斷斷舍他不得,為才子而受屈,還強如嫁俗子而求伸。口便不肯轉移,還說做小的事,斷成不得,隻是說話的氣概,漸漸和軟下來,不像以前激烈。殷四娘未來之先,知道這頭親事將來定是完聚的,原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故此走來報信,先弄些賞錢到手,再生個方法成就他,好弄他的謝禮。如今見他性氣漸平,知道這樁事是調停得來的了,就逐項與他斷過:做第一房是多少,做第二房是多少,就不能夠第一、第二,隻要做得成親,坐了第四、五把交椅,也要索個平等謝儀。直等曹婉淑心上許了,討個笑而不答的光景做了票約,方才肯去調停。
卻說呂哉生做親之後,雖則新婚燕爾,樂事有加,當不得一個“曹”字橫在胸中,使他睹婉容而不樂,見淑女兮增悲,既不能夠脫身出去,與他成就婚姻,又不能夠通個消息,與他說明心事。終日思量,除了女待詔之外,再沒有第二個。
一日,殷四娘進來篦頭,呂哉生等眾人不在麵前,就把心腹的話與他說了一遍,要托他傳書遞柬。殷四娘正要調停此事,就把曹婉淑貼了招子各處尋他,自己走去報信,曹婉淑又托他調停的話,細細說了一遍。
呂哉生道:“我也正要如此,巴不得弄在一處,省得苦樂不均,怎奈勢不由己。倒是新來的人還有一線開恩之意,當不得那三個冤家恨他入骨,提也不容提起,這樁事怎麼調處得來?”殷四娘道:“隻要費些心血,有甚麼調處不來?”呂哉生見他有擔當之意,就再三求告,要他生個妙計出來,也許他說成之後,重重相謝。殷四娘也與他訂過謝儀,弄了第二張票約到手,方才與他畫策。
想了一會,就對呂哉生道:“若要講和,須要等這三個冤家倒來求我,方才說得成;若還我去求他,不但不聽,反要疑心起來,把我當作奸細,連傳消遞息之事都做不得了。”呂哉生道:“他如今自誇得計,好不興頭,怎麼倒肯來求你?”殷四娘道:“不難,我自有駕馭之法。這三個婦人,肚裏又有智謀,身邊又有積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沒有法子處他。隻好把他心上最愛的人去處他一處,把他心上最怕的事去嚇他一嚇,才可以逼得上常”呂哉生道:“他心上最愛的人是那一個?心上最怕的事是那一樁?”殷四娘道:“他們最愛的人就是你了。隻因你的才貌是當今第一,把三付心腸死在你一個人身上,千方百計要隨你終身。你若肯把個’死’字嚇他,他自然害怕起來,要救你的性命,自然件件依從了。”呂哉生道:“說便說得有理,隻是沒有個尋死之法,難道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好去投河上吊不成?”殷四娘搖頭道:“不消這等激烈,全要做得婉轉。你從今以後,對了這些婦人,隻是不言不語,長嗟短歎,做個心事不足的光景。做了幾日,就要妝起病來,或說頭昏腦暈,或說腹痛心疼,終日不茶不飯,口裏隻說要死,他們三四個自然會慌張起來。到那時節,我自有引他上路之法,決不使你弄假成真。隻要你做作得好,不可露出馬腳來。”呂哉生聽了這些話,讚服不已,與他商議定了,就依計而行。果然先作愁容,後妝病態,妝作了幾日,竟像有鬼神相助起來,把些傷風咳嗽的小症替他裝點病容,好等人著急的一般。身上發寒發熱,口裏叫疼叫苦,把那幾個婦人弄得日不敢食,夜不敢眠,終日替他求簽問卜。
那些算命打卦的人都說他難星在命,少吉多凶,若要消災,除非見喜,須要尋些好事把難星衝一衝,方才得好,不然還要沉重起來,保不得平安無事。
及至延醫調治,那醫生診過了脈,都說是七情所感,病入膏肓,非藥石所能醫治,須要問他自己,所思念者何人,所圖謀者何事,一麵替他醫心,一麵替他醫病,內外夾攻,方能取效;若還隻醫病體,不醫心事,料想不能霍然,隻好捱些日子而已。看官你說,那些醫生術士為甚麼這等靈驗,從假病之中看出真脈息來?要曉得是殷四娘的原故,預先吩咐了他,叫他如此如此,所以字字頂真,沒有一句不著。
那三個姊妹自呂哉生得病之後,就知道他這場災晦是我們弄出來的,不消醫生診脈,術士談星,他這幾個散瘟使者已是預先明白的了。如今聽了這些話,句句都說著自己,就有些反躬罪己,竟要把醋製的飲片替他醫起心病來。又當不得一位喬小姐在旁邊攛掇,叫把曹婉淑迎接過來替他衝喜,省得難星不退,一日重似一日,到後麵懊悔不來。
大家商議,要弄個心腹之人到曹家去說合,恰好殷四娘走到麵前,就把心上的話對他說了一遍。殷四娘隨口答應,隻當不知,還問:“曹家住在那裏,如今嫁了不曾?就作不曾嫁,恐怕知道新郎病重,自己是傷弓之鳥,未必肯嫁個垂死之人,再做一番寡婦。說便去說,隻怕這頭親事不能夠就成。”那三個姊妹怕他不肯用命,大家許了一分公禮,待事成之後與他酬勞。
殷四娘弄了第三個票約到手,方才出門。出門之後,並不曾到曹家去,隻在外麵走了一轉,坐了一會,就進來回複他。
喬小姐與三個姊妹問他親事何如,殷四娘搖搖手道:“不妥不妥,他說呂相公是個薄幸之人,當初相中了他,約定日子過去招親,及至轎子上門,忽然變起卦來,使他做人不得。這也罷了,又不該使心用計,寫一封刻薄不過的書劄去譏諷他,送一件村俗不過的東西去戲弄他。他心上憤恨不了,做寡婦的人,又不好出頭露麵同他講話,隻好訴之於神,請了幾分紙馬,終日燒香禮拜,定要咒死了他,方才遂意。及至我走過去,說了呂相公生病,他就拍掌大笑起來,說天地神明這樣靈感,又去添香禱告,許了一副豬羊,隻求呂相公早死一日,他早還一日的願心。看了這樣光景,料想他不肯結親,所以這樁心事開不得口。”那三個姊妹聽了這些話,一發懊悔起來,隻說男子的病果然是他咒出來的,恨不得自己上門認個不是,寧可咒死自己,不要冤殺男人。從來鬼神這事,單為婦人而設,沒有一個婦人不信邪說,所以殷四娘這番說話更來得巧。喬小姐道:“這等說起來,病人一日不死,他那張毒口是一日不住的了。你說這樣一個病人,那裏還咒得起?不如把真情實話對殷四娘講了,等他過去說個明白。一來止住那張毒口,省得替病人加罪;二來自己認個不是,等他回心轉意,好過來衝喜。”那三個姊妹一來要救病人,二來知道這樁事情瞞不到底,就把托名寫書的話說了一遍。又怕殷四娘直說出來,曹婉淑要遷怒於他,未必不丟了病人,咒害自己,叫殷四娘善為詞說,隻推那封書與那件東西,呂相公與他們三四個都不知情,想是外麵的人冒他名字寫來破親的,這等說去,方才不礙體麵。
殷四娘道:“既然如此,還可以調停,等我再去說一說。”又到外麵走了一轉,坐了一會,進來回複他道:“這頭婚姻如今有些成意了,隻有三件事要你們做,你們未必肯依。”眾人道:“那三件事?”殷四娘道:“第一件他要做大,要你們做小;第二件要你們隨著病人過去就他,他不肯來就你;第三件說你們三位不該做定圈套,拐騙他的丈夫,進門之日,都要負荊請罪。這三件裏麵,若有一件不依,他寧可一世守寡,決不嫁與仇人做小,還受你們的輕保”眾人聽了這些話,都變起色來,說:“寧可拚了病人等他咒死,這三件事是斷斷不依的。”殷四娘道:“他這等對我說,我也這等對你說,明曉得是做不來的。”說了這一句,起身就走。
喬小姐見這三個姊妹性子不好,弄出這般事來,恐怕他執意太過,把殷四娘放走了,沒人替他收拾,就把他留到房中,再三叮囑道:“那邊雖是這等說,還要仗你調停,難道他說一句,就依他一句不成?或者三件之中依了一件,也就全他的體麵了。”殷四娘道:“你的意思要依他那一件?”喬小姐道;“隻有請罪的一樁,還可以依得。那兩件事都是講不去的。”
殷四娘道:“我看他的意思,三件之中極重的做大,大事不依,就依了小事,也是講不來的。據我看起來,他們三個是妓女出身,又不曾明婚正娶,就認些下賤,做了第二、三房,也不叫做有屈。隻有你一位,是個良家處子,做了偏房,覺得不像體麵。當不得那邊一個與這邊三個都不肯圓通,叫我也不好做主。”
喬小姐道:“我的意思也是這等說,要他們三個吃些小虧,好扶持病人再活幾歲,隻是這句礙口的話我不好說得,還求你行個方便,把那邊一個與這邊三都婉轉勸諭一番。若還勸諭得來,使我做得正室,我除了公禮之外,還要私自謝你。”殷四娘見他說到此處,方才踴躍起來,隻當第四張票約又弄到手,除此之外再沒有別樣生發了,就依著他的話,走出房門,“請罪一事,喬小姐方才許過了,不必再說,隻有‘大攜二字最難調停。據我說起來,喬小姐的體麵關係你們三位,是斷斷受屈不得的,隻有你們三位還可以圓通。除非把喬小姐做大,你們三位做小,把新來的那一個夾在裏麵,使他不大不小,介乎妻妾之間,這還有些道理。喬小姐是你們的人,他若做大,就與你們做大一般,還有甚麼不慊意?隻怕那邊一個未必肯依。至於成親之處,他又不肯來,你們又不肯去,難道把一個男子切做兩塊不成?又有個妙法在此,兩處地方都不用,另尋一所房子,大家抬在一處,隻當會親的一般,何等不妙?”那三個姊妹聽了這些話,都快活起來,說他至公至正,沒有一毫偏區,“隻要那邊肯了,我們一一依從就是了。”殷四娘到了此時,知道這些倔強的人都心服了,料想沒有更翻,方才去見曹婉淑,把自家的神機妙算,細細誇張了一番;又把那一位小姐與三個姊妹起先如何強橫,後來如何軟款,都是他的回天之力,少不得手舞足蹈,說個盡情。曹婉淑見他前次的話來得凶狠,連婚姻之事還有些疑慮,隻要說得成親,就做臨了一個,也是情願的了;如今不但婚姻成就,還儼然做了二喬,駕乎諸妓之上,有甚麼不歡喜?就欣然許了,托他早尋房屋,以便成親。還怕眾人要賄賂他,把第二張交椅又奪了去,就不等事成,預先付出謝禮,隻當下了定錢,使他不好移易。
殷四娘看見大勢已成,恐怕眾人到了一處,大家和好起來,說出兩相情願的話,這個和事老人就不但無功,反有過了。棺材出門之後,去討挽歌郎錢,那裏還得清楚?所以兩邊終日催促,要想完姻,殷四娘故意作難,隻是延捱推阻,直等那三主謝儀陸續收完了,方才與他成事。這五位佳人,個個要賣弄家私,你不肯住我的房,我不肯住你的屋,大家爭買居停,求為地主。又是殷四娘調停,叫他各出二百金,湊成一千兩房價,買了一所絕大的花園,朱樓畫檻,暖閣涼亭,無所不有。揀了吉日,一個才子、五位佳人合來住在一處。
莫說呂哉生的病症原是假的,即使患病是真,到了這個時候,也會痊可起來。起先吃的是四物湯,如今加上一味,改做五積散了,有甚麼不健脾胃?那五位佳人起先甚是水火,及於相見之後,就合著俗語一句:“要好打場官司”。大家合力同心,把水火變成膠漆,真是手足不啻,骨肉相同。呂哉生據了五美,也就心滿意足,不想再遇佳人,終日埋頭讀書,要替婦人爭氣。後來聯科中了兩榜,由縣令起家,做到憲副之職。
從來標致男人,像這般結果的甚少,他隻因善聽長者之言,不為才貌所誤,故有這等的收成。若不虧那兩位先生替他臨崖勒馬,莫說功名不保,富貴難期,連這五位佳人也不能夠必得;即使得了,也不夠你抵償淫債,還要賠一副身家性命做利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