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吃新醋正室蒙冤續舊歡家堂和事(2 / 3)

一卿把衣衾棺槨辦得剪齊,隻等斷了氣;就好收殮。誰想楊氏的病,不是真正麻瘋,是吃著毒物了起的。如今以毒攻毒,隻當遇了良醫,發過一番狂躁之後,渾身的皮肉一齊裂開,流出幾盆紫血,那眼睛舌頭依舊收了進去。昏昏沉沉睡過一晚,到第二日,隻差得黃瘦了些,形體麵貌竟與未病時節的光景一毫不差。

再將養幾時,瘋皮癩子依舊變做美貌佳人了。

陳氏見藥他不死,一發氣恨不平,埋怨父親,說他毒藥買不著,錯買了靈丹來,倒把死人醫活了,將來怎麼受製得過?

一卿見妻子容貌複歸,自然相愛如初,做定了規矩,一房一夜。陳氏起先還說三七、四六,如今對半均分還覺得吃虧,心上氣忿不了,要生出法來離間他。

思量道:“他當初把兩樁毛病來教導我,我如今就把這兩樁毛病去擺布他。疑心之事,家中沒有閑雜人往來,沒處下手;隻有慳吝之隙可乘。他爺娘家不住有人來走動,我且把賊情事冤屈他幾遭。一來使丈夫變變臉,動動手,省得他十分得意;二來多啕幾次氣,也少同幾次房。他兩個鷸蚌相持,少不得我漁翁得利。先討他些零碎便宜,到後來再算總帳。”計較定了,著人去對父親說:“以後要貴重些,不可常來走動,我有東西,自然央人送來與你。”父親曉得他必有妙用,果然絕跡不來。一卿隔壁有個道婆居住,陳氏背後與他說過:“我不時有東西丟過牆來,煩你送到娘家去,我另外把東西謝你。”道婆曉得有些利落,自然一口應承。卻說楊氏的父母見女兒大病不死,喜出望外,不住教人來親熱他。陳氏得他來一次,就偷一次東西丟過牆去,寄與父親。一卿查起來,隻說陳家沒人過往,自然是楊氏做的手腳,偷與來人帶去了。不見一次東西,定與他啕一次氣;啕一次,定有幾夜不同床。

楊氏忍過一遭,等得他怒氣將平、正要過來的時節,又是第二樁賊情發作了。冤冤相繼,再沒有個了時。隻得寄信與父母,教以後少來往些,省得累我受氣。

父母聽見,也像陳家絕跡不來。一連隔了幾月,家中漸覺平安。鷸蚌不見相持,漁翁的利息自然少了。陳氏又氣不過,要尋別計弄他,再沒有個機)會。一日將晚,楊氏的表兄走來借宿,一卿起先不肯留,後來見城門關了,打發不去,隻得在大門之內、二門之外收拾一間空房,等他睡了。

一卿這一晚該輪著陳氏,陳氏往常極貪,獨有這一夜,忽然廉介起來,等一卿將要上床,故意推到楊氏房裏去。一卿見他回辭,也就不敢相強,竟去與楊氏同睡。楊氏又說不該輪著自己,死推硬搡,不容他上床,一卿費了許多氣力,方才鑽得進被。隻見睡到一更之後,不知不覺被一個人掩進房來,把他臉上摸了一把,摸到胡須,忽然走了出去。一卿在睡夢之中被他摸醒,大叫起來道:“房裏有賊!”楊氏嚇得戰戰兢兢,把頭鑽在被裏,再不則聲。一卿就叫丫鬟點起燈來,自己披了衣服,把房裏、房外照了一遍,並不見個人影。丫鬟道:“二門起先是關的,如今為何開著,莫非走出去了不成?”一卿再往外麵一照,那大門又是拴好的。心上思量道:“若說不是賊,二門為甚以會開?若說是賊,大門又為甚麼不開?這樁事好不明白。”正在那邊躊躇,忽然聽見空房之中有人咳嗽,一卿點點頭道:“是了,是了,原來是那個淫婦與這個畜生日間有約,說我今夜輪不著他,所以開門相等。及至這個畜生扒上床去,摸著我的胡須,知道幹錯了事,所以張惶失錯,跑了出來。我一向疑心不決,直到今日才曉得是真。”

一卿是個有血性的人,詳到這個地步,那裏還忍得住?就走到咳嗽的所在,將房門踢開,把楊氏的表兄床上拖到地下,不分皂白,捶個半死。

那人問他甚麼原故,一卿隻是打,再不說。那人隻得高聲大叫,喊妹子來救命。誰想他越喊得急,一卿越打得凶。

楊氏是無心的人,聽見叫喊,隻得穿了衣服走出來,看為甚麼原故。那裏曉得那位表兄是從被裏扯出來的,赤條條的一個身子,沒有一件東西不露在外麵。起先在暗處打,楊氏還不曉得,後來被一卿拖到亮處來,楊氏忽然看見,才曉得自家失體,羞得滿麵通紅,掉轉頭來要走,不想一把頭發已被丈夫揪住,就捺在空房之中,也像令表兄一般,打個無數。

楊氏隻說自己不該出來,看見男子出身露體,原有可打之道,還不曉得那樁冤情。直等陳氏教許多丫鬟把一卿扯了進去,細問原由,方才說出楊氏與他表兄當初附耳綢繆、如今暗中摸索的話。陳氏替他苦辯,說:“大娘是個正氣之人,決無此事。”

一卿隻是不聽。

等到天明,要拿奸夫與楊氏一齊送官,不想那人自打之後,就開門走了。一卿寫下一封休書,教了一乘轎子,要休楊氏到娘家去。

楊氏道:“我不曾做甚麼歹事,你怎麼休得我?”一卿道:“奸夫都扒上床來,還說不做歹事?”楊氏道:“或者他有歹意,進來奸我,也不可知。我其實不曾約他進來。”一卿道:“你既不曾約他,把二門開了等那一個?”楊氏賭神罰咒,說不曾開門,一卿那裏肯信?不由他情願,要勉強扯進轎子。

楊氏痛哭道:“幾年恩愛夫妻,虧你下得這雙毒手。就要休我,也等訪的實了,休也未遲。昨夜上床的人,你又不曾看見他的麵貌,聽見他的聲音,胡裏胡塗,焉知不是做夢?就是二門開了,或者是手下人忘記,不曾關也不可知。我如今為這樁冤枉的事休了回去,就死也不得甘心。求你積個陰德,暫且留我在家,細細的查訪,若還沒有歹事,你還替我做夫妻;若有一毫形跡,憑你處死就是了,何須休得?”說完,悲悲切切,好不哭得傷心。

一卿聽了,有些過意不去,也不叫走,也不叫住,低了頭隻不則聲。陳氏料他決要中止,故意跪下來討饒,說:“求你恕他個初犯,以後若再不正氣,一總處他就是了。”又對楊氏道:“從今以後要改過自新,不可再蹈前轍。”一卿原要留他,故意把虛人情做在陳氏麵上,就發落他進房去了。從此以後,留便留在家中,日間不共桌,夜裏不同床,楊氏隻吃得他一碗飯,其實也隻當休了的一般。他隻說那夜進房的果然是表兄,無緣無故走來沾汙人的清名,心上恨他不過,每日起來,定在家堂香火麵前狠咒一次。不說表兄的姓名,隻說走來算計我的,教他如何如何;我若約他進來,教我如何如何。定要求菩薩神明昭雪我的冤枉,好待丈夫回心轉發意。咒了許多時,也不見丈夫回心,也不見表兄有甚麼災難。

忽然一夜,一卿與陳氏並頭睡到三更,一齊醒來,下身兩件東西,無心湊在一處,不知不覺自然會運動起來,覺得比往夜更加有趣。

完事之後,一卿問道:“同是一般取樂,為甚麼今夜的光景有些不同?”一連問了幾聲,再不見答應一句。

隻說他怕羞不好開口,誰想過了一會,忽然流下淚來。一卿問是甚麼原故,他究竟不肯回言。從三更哭起,哭到五更,再勸不住,一卿隻得摟了同睡。

睡到天明,正要問他夜間的原故,誰想睜眼一看,不是陳氏,卻是楊氏,把一卿嚇了一跳。思量昨夜明明與陳氏一齊上床,一齊睡去,為甚麼換了他來?想過一會,又疑心道:“這畢竟是陳氏要替我兩個和事,怕我不肯,故意睡到半夜,自己走過來,把他送了來,一定是這個原故了。”起先不知,是摟著的;如今曉得,就把身離開了。

卻說楊氏昨夜原在自家房裏一獨宿,誰想半夜之後夢中醒來,忽然與丈夫睡在一處,隻說他念我結發之情,一向在那邊睡不過意,半夜想起,特地走來請罪的。所以丈夫問他,再不答應,隻因生疏了許久,不好就說肉麻的話,想起前情,唯有痛哭而已。

及至睡到天明,掀開帳子一看,竟不在自己房中,卻睡在陳氏的床上,又疑心,又沒趣,急急爬下床來,尋衣服穿,誰想裙襖褶褲都是陳氏所穿之物,自己的衣服半件也沒有。

正要張惶之際,隻見陳氏倒穿了他的衣服走進房來,掀開帳子,對著一卿罵道:“好奸烏龜,做的好事!你心上割舍不得,要與他私和,就該到他房裏去睡,為甚麼在睡夢之中把我抬過去,把他扯過來,難道我該替他守空房,他該替我做實事的麼?”一卿隻說陳氏做定圈套,替他和了事,故意來取笑他,就答應道:“你倒趁我睡著了,走去換別人來,我不埋怨你就勾了,你反裝聾做啞來罵我!”陳氏又變下臉來,對楊氏道:“就是他扯你過來,你也該自重,你有你的床,我有我的鋪,為甚麼把我的氈條褥子墊了你們做把戲?難道你自家的被席隻該留與表兄睡的麼?”楊氏羞得頓口無言,隻得也穿了陳氏的衣服走過房去。夫妻三個都像做夢一般,一日疑心到晚,再想不著是甚麼原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