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重義奔喪奴仆好貪財殞命子孫愚(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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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雲有子萬事足,多少煢民怨孤獨。

常見人生忤逆兒,又言無子翻為福。

有子無兒總莫嗟,黃金不盡便傳家。

床頭有穀人爭哭,俗語從來說不差。

話說世間子嗣一節,是人生第一樁大事。祖宗血食要他綿,自己終身要他養,一生掙來的家業要他承守。這三件事,本是一樣要緊的。

但照世情看起來,為父為子的心上,各有一番輕重。父親望子之心,前麵兩樁極重,後麵一件甚輕;兒子望父之心,前麵兩件還輕,後麵一樁極重。

若有了家業,無論親生之子生前奉事殷勤,死後追思哀切;就是別人的骨血承繼來的,也都看銀子麵上,生前一樣溫衾扇枕,死後一般戴孝披麻,卻像人的兒子盡可以不必親生。若還家業凋零,老景蕭索,無論螟蛉之子孝意不誠,喪容欠戚;就是自己的骨髓流出來結成的血塊,也都冷麵承歡,悉容進食,及至送終之際,減其衣衾,薄其棺槨,道他原不曾有家業遺下來,不幹我為子之事。

待自己生身的尚且如此,待父母生身的一發可知。就逢時遇節,勉強祭奠一番,也與呼蹴之食無異,祖宗未必肯享。這等說來,豈不是三事之中,隻有家業最重?當初有兩個老者,是自幼結拜的弟兄,一個有二子,一個無嗣。有子的要把家業盡數分與兒子,等他輪流供膳;無嗣的勸他留住一份自己養老,省得在兒子項下取氣,凡事不能自由。有子的不但不聽,還笑他心性刻薄,以不肖待人,怪不得難為子息,意把家業分析開了,要做個自在之人。

不想兩位令郎都不孝,一味要做人家,不顧爺娘死活,成年不動酒,論月不開葷,那老兒不上幾月,熬得骨瘦如柴。

一日在路上撞著無嗣的,無嗣的問道:“一向不見,為何這等消減?”有子地道:“隻因不聽你藥石之言,以致如此。”

就把兒子鄙吝,舍不得奉養的話告訴一遍。

無嗣的歎息幾聲,想了一會道:“令郎肯作家,也是好事,隻是古語雲:‘五十非肉不飽。’你這樣年紀,如何斷得肉食?我近日承繼了兩個小兒,倒還孝順,酒肉魚鯗,擁到麵前,隻愁沒有兩張嘴,兩個肚。你不如隨我回去,同住幾日,開開葷了回去,何如?”有子的熬煉不過,顧不得羞恥,果然跟他回去。無嗣地道:“今日是大小兒供給,且看他的飲饌何如?”

少頃,隻見美味盈前,異香撲鼻,有子的與他豪飲大嚼,吃了一頓,抵足睡了。

次日起來道:“今日輪著二房供膳,且看比大房豐儉何如?”少頃,又見佳酥美饌,不住的搬運出來,取之無窮,食之不竭。

一連過了幾日,有子的對無嗣的歎息道:“兒子隻論孝不孝,那論親不親?我親生的那般忤逆,反不如你承繼的這等孝順。隻是小弟來了兩日,再不見令郎走出來,不知是怎麼兩個相貌,都一般有這樣的孝心,可以請出來一見?”無嗣地道:“要見不難,待我喚他們出來就是。”就向左邊喚道:“請大官人出來。”伸手在邊袋裏摸出一個銀包,放在桌上。又向右邊喚道:“請大官人出來。”伸手又在右邊袋裏摸出一個銀包,放在桌上。

對有子的指著道:“這就是兩個小兒,老兄請看。”有子的大驚道:“這是兩包銀子,怎麼說是令郎?”無嗣地道:“銀子就是兒子了,天下的兒子那裏還有孝順似他的?要酒就是酒,要肉就是肉,不用心焦,不消催促,何等體心。他是我骨頭上掙出來的,也隻當自家骨血。當初原教他同家過活,不忍分居,隻因你那一日分家,我勸你留一分養老,你不肯聽,我回來也把他分做兩處,一個居左,一個居右,也教他們輪流供膳,且看是你家的孝順,我家的孝順?不想他們還替我爭氣,不曾把我熬瘦了,到如今還許我請人相陪,豈不是古今來第一個養老的孝子?不枉我當初苦掙他一常”說完,依舊塞進兩邊袋裏去了。那有子的聽了這些話,不覺兩淚交流,無言可答。後來無子的憐他老苦,時常請他吃些肥食,滋補頤養,才得盡其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