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集兵數萬,所向披靡。如果他打敗了太平軍後反戈朝廷,那豈不是比太平軍還難對付?即使他不反戈,但由漢人立下拯救王朝之全功,以後滿洲八旗的威信何在?皇帝的如意算盤是讓曾國藩遊擊野戰,殲滅太平軍有生力量。最後仍由盤踞在天京腳下的滿族將領收功。因此雖然屢獲大勝,湘軍與清王朝體製上的矛盾仍然沒有理順,曾國藩的處境仍然十分艱難。這種艱難在江西表現得最為充分。

鑒於湘軍是唯一有戰鬥力的部隊,鹹豐皇帝命曾國藩出省作戰,支援困境中的江西。

湘軍出省作戰實行的是“就地籌餉”,江西省官僚係統負有供餉之責。其時江西巡撫是陳啟邁。其人氣度狹隘,寸權必爭。在他眼裏,曾國藩不過是一個辦團練起家的在籍官員而已,地位等同紳士,要在江西吃自己的軍餉,就必須對自己惟命是從。因此他對曾國藩指手劃腳,呼來喝去,而所下命令又朝三暮四,令人左右為難。曾國藩在奏折中有過這樣的描述:

羅澤南克複廣信以後,臣本欲調之折回饒州、都昌,以便與水師會攻湖口。陳啟邁則調之防景德鎮,又調之保護省城,臣均已曲從之矣。旋又調之西剿義寧,臣方複函允從,而陳啟邁忽有調往湖口之信;臣又複函允從,陳啟邁忽有仍調往義寧之信。

對這樣一個毫不知兵的巡撫,曾國藩實在無法敷衍,隻好拒不從命。這下子惹火了陳啟邁,對曾國藩“多方掣肘,動以不肯給餉為詞”。曾國藩沒辦法,隻好自己想辦法在江西籌餉,這又侵犯了陳啟邁的財政權。在他的帶領下,江西通省官員與曾國藩針鋒相對。曾國藩要對商人抽稅,地方官員馬上也抽,強分一杯羹。曾國藩要任用一個地方上的紳士,地方官就扣住不放,甚至對敢於接近曾國藩的紳士打擊報複。蓋有曾國藩關防的捐輸執照,不被地方官員承認,說曾國藩“未奉明詔,不應稱欽差字樣”;又說他“曾經革職,不應專折奏事”;說他“係自請出征,不應支領官餉”等等,極盡汙辱玩弄之能事,大有擠垮曾國藩之勢。曾國藩在江西數年之間步步荊棘,處處碰壁。曾國藩自己說他在江西“事事被人欺侮,故人得而玩易之也”,連與曾國藩積怨很深的王錱,也不無同情地說:“滌帥遭際若是,直令人急煞”,“滌帥所處真是不易。”

五 江西的困頓與“大悔大悟”(2)

曾國藩忍無可忍,拍案而起,於鹹豐五年六月十二日,以陳啟邁“劣跡太多,恐怕貽誤大局”,上奏參劾。陳啟邁所作所為確實讓人無法為之辯解,鹹豐皇帝閱之大怒,立刻將陳啟邁革職查辦。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又重複了湖南的經驗,這次參劾不但沒有使其他江西官員束手,反而令他們變本加厲。接替陳啟邁任江西巡撫的文俊行事一如陳氏,江西官員在他的率領下團結起來處處給曾國藩下絆子設障礙。甚至曾國藩的兵勇也被人毒罵痛打,遭受侮辱。曾後來在給朋友的信中回憶這段經曆說:“江西數載,人人以為詬病。”又形容當時的苦況說:“士饑將困,窘若拘囚,群疑眾侮,積淚漲江,以奪此一關而不可得,何其苦也。”

當然,使他“積淚漲江”的根本原因,不是江西官員的個人素質,而是鹹豐皇帝對自己不信任。在籍之員出山帶兵,本是激於對王室的忠心,不想皇帝卻對他如此提防,曾國藩的寒心和委屈可想而知。他無時不想掛冠而去,但時勢之危與聖人之教又不容許,隻好百計隱忍,甘受煎熬,長年寸心如焚。“國藩昔在湖南江西,幾於通國不能相容。六七年間,浩然不欲複聞世事。”“虹貫荊卿之心,而見者以為淫氛。碧化萇宏之血。而覽者以為頑石。古今同慨。我豈伊殊。屈原所以一沈而萬世不複者,良有以也。”委屈痛苦,溢於筆端。甚至這樣對好友劉蓉說:“所至齟齬,百不遂誌。今計日且死矣,君他日誌墓,如不為我一鳴此屈,泉下不瞑目也。”種種不平之鳴,證明這是他一生中精神最痛苦的時期之一。一向對曾國藩多所譏評的王闓運,在編寫《湘軍誌》時,也在日記中對曾國藩深表同情:“夜覽滌公奏,其在江西時,實悲苦,令人泣下……滌公言:‘聞春風之怒號,則寸心欲碎;見賊船之上駛,則繞屋彷徨’,《出師表》無此沉痛!”[ 王闓運:《湘綺樓日記》,光緒四年二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