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脫胎換骨”的操作過程(5)

有一次他到陳岱雲處,“與之談詩,傾筐倒篋,言無不盡,至子初方歸。”當天晚上他這樣批評自己:“比時自謂與人甚忠,殊不知已認賊做子矣。日日耽著詩文,不從戒懼謹獨上切實用功,已自誤矣,更以之誤人乎?”

另一次,他在日記中這樣反省:“客來,示以時藝,讚歎語不由衷。予此病甚深。孔子之所謂巧令,孟子之所謂餂,其我之謂乎?一為人情好譽,非是不足以悅其心,試思此求悅於人之念,君子乎?女子小人乎?”結論是:“我誠能言必忠信,不欺人,不妄語,積久人自知之。不讚,人亦不怪。……苟有試而譽人,人且引以為重。若日日譽人,人必不重我言矣!欺人自欺,滅忠信,喪廉恥,皆在於此。切戒!切戒!”

日記中關於這樣的反省實在筆筆皆是。*思*兔*網*

至於戒“色”,他也確實動用了大量心理能量。一旦自己動了色心,多看了哪個美婦人一眼,他回家就立刻記下來,痛切自責一番。對於夫妻恩愛,他也要求自己能省則省,能免就免。他下定決心“日日自苦”,通過每日勤學苦思,把精力耗盡,“如種樹,斧斤縱尋之後,牛羊無從而牧之;如燃燈,膏油欲盡之時,無使微風乘之。”以求“不至佚而生淫”。

聖人標準實在是太超絕了。它要求人每一分鍾都展開對自然本性的搏殺,那真是針針見血,刀刀剜心。作為一個禁欲主義者,他損失了許多做人的樂趣。

讀曾國藩的這些日記,想必讀者都會覺得過於苛刻、瑣碎、拘泥。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每分每秒都是戰戰兢兢、提心吊膽,處於戰鬥狀態,未免活得太“事兒”了,太板了,太累了吧!這種自我完善之法,確實有點可怕。

然而,除掉那“過猶不及”的部分,這種修身方式,也自有其合理之處。康熙皇帝說,學貴初有決定不移之誌,中有勇猛精進之心,未有堅貞永固之力。朱熹也說:“為學譬如熬肉,先須用猛火煮,然後用慢火溫。”

做事也是這樣。做至大至艱之事,開頭一定要提起全力,有股衝勁,“猛火”痛燒一段,否則絕難成功。

古往今來,絕大多數人的一生都處於昏睡或者賴床狀態。有的人,一生被物欲所禁錮,如同被困在圈中的豬,終生沒能清醒。有的人,意識到了醒來的必要,但終生處於一種“勤奮地懶惰著”的狀態,一生想用力力不足,想振刷刷不清,在關鍵處突破不了。其原因固然有很多,但根本原因是對自己下不了狠心,不能毅然橫起,掃絕一切羅網。

人從昏怠狀態中掙紮出來,就如同青年人賴床一樣,開頭最容易反複。最好的辦法不是在一邊輕聲催促,而是上去直接扯開被子,在他臉上潑上一盆涼水。

朱熹對這點體會極深。他對弟子說:

須是策勵此心,勇猛奮發,拔出心肝與他去做!如兩邊擂起戰鼓,莫問前頭如何,隻認卷將去!如此,方做得工夫。若半上落下,半沉半浮,濟得甚事![ 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八,中華書局,1986年。]

曾國藩對朱熹這句話極為讚同。人要成長,必須有一個吃大苦的過程。忽忽悠悠、舒舒服服是永遠完不成脫胎換骨的。寫日課修身,就是曾國藩一生的“猛火煮”階段。

通過寫日課,曾國藩練就了過人的“研幾”功夫,並受用終身。

幾,就是“細節”,研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