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畫家懶洋洋地說,望著畫稿,不住地甩著頭驅趕瞌睡,“當然啦,畫得不錯,不過今天一幅畫稿,去年一幅畫稿,下個月還是一幅畫稿……您怎麼不厭煩呢?我要是您的話,早就把畫筆扔了,不如認真槁點音樂什麼的。要知道,您算不得畫家,您是音樂家。不過,您可知道,我多累啊!我這就去叫他們送茶來……好嗎?”

他走出房間,奧莉加·伊凡諾夫娜聽到,他在吩咐聽差什麼。為了避免告辭,避免解釋,最主要是為了免得放聲痛哭,她沒等他回來,趕緊跑到前室,穿上套鞋,走了出來。她這才輕快地噓了一口氣,感到自己跟裏亞博夫斯基、跟繪畫、跟剛才在畫室裏壓在她心頭的那種沉重的羞辱感,從此一刀兩斷了。一切都結束了。 の思の兔の網の

她先去找了一趟女裁縫,隨後去拜訪昨天剛到的巴爾奈①,從巴爾奈那兒出來又去了一家樂譜店。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著,她怎樣給裏亞博夫斯基寫一封冷酷無情的充滿個人尊嚴的信,怎樣在春天或夏天她和戴莫夫一道去克裏米亞度假,從此跟過去的生活徹底決裂,開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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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巴爾奈(一八四二--一九二四),德國名演員,戲劇活動家。

這天夜裏,她很晚才回家,她沒有換衣服就在客廳裏坐下寫信。裏亞博夫斯基說她算不得畫家,她為了報複,現在寫信告訴他:他每年畫的都是老一套,他每天說的也是老一套,他停滯不前了,除了已有成績外,他將來不會有任何進展。她還想告訴他:他在許多方麵得益於她的良好影響,如果說他現在行為惡劣,那隻是因為形形色色的輕薄女子取代了她的影響,今天躲在畫布後麵的那個女人就是其中之一。

“親愛的,”戴莫夫在書房裏叫她,並沒有開門,“親愛的!”

“你有什麼事?”

“親愛的,你別進我的房間,站在門口就行了。是這麼回事……前天我在醫院裏傳染了白喉,現在……我不舒服。你快去請科羅斯捷列夫。”

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對丈夫,就像對她所有熟悉的男人一樣,隻叫姓,不叫名字。她不喜歡他的名字奧西普,因為它讓人聯想到果戈裏的奧西普①和一句俏皮話:“奧西普,啞嗓子;阿爾希普,愛媳婦。”現在她卻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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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果戈裏的劇本《欽差大臣》中的仆人。

“奧西普,這不可能!”

“去吧!我不舒服……”戴莫夫在門後說。可以聽到他走回沙發那裏,又躺下了。“去吧!”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奧莉加·伊凡諾夫娜想道,她嚇得手腳發涼,“這病可危險呢!”

她毫無必要地舉著蠟燭走進臥室,在那裏考慮著她該怎麼辦,無意間看了一下穿衣鏡:一張嚇白的臉,短上衣的兩個袖子高高聳起,胸`前一大堆黃色的縐邊,裙子上亂七八糟的條紋,她覺得自己這副模樣既可怕又醜陋。她突然痛心地感到她對不起戴莫夫,對不起他對她的那份深情的愛,對不起他年輕的生命,甚至對不起他的這張好久沒睡過的空床。她不時想起他平日那張溫和、柔順的笑臉。她傷心得放聲大哭起來,立即給科羅斯捷列夫寫了一封求助的信。這時已是午夜兩點了。

早晨七點多鍾,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因夜間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