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懂。
遠芬毫不在意地笑:“你們要是知道她的事,可就不會這麼想了。”
施寶寶內心一緊,她在角落裏看著遠芬笑著走出了教室。等到一旁無人,遠芬的臉立刻變了色。這刹那,施寶寶忽然明白,遠芬根本無心保護她。
——那不過是交易罷了。遠芬雖然什麼都沒說出來,但欲蓋彌彰引發的後果,與直言不諱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當別人拿自己與她作比較時,遠芬會搬出一切因果去毀掉她來維護自身。
是的。遠芬會。
窗外烏雲湧至一處,大雨按捺不住地落了下來。
那天施寶寶一個人回了家。遠芬離開教室之後,也未曾聯係寶寶接她回去。也許這個人間,總能有人替她撐一把傘。未必就是施寶寶。
傾盆的雨落至人間,飛快地洗刷掉塵埃。疾行的車輛圈起汙泥,悉數拋向路人。施寶寶在回家的路上稍稍停留,不一會兒,她選擇了另一條自己從未走過的路。
在學校前的十字路口,左拐是遠芬家,而右側的路邊有一家郵局。無數次和遠芬一同回家時,寶寶注意到這個地方。但她不能在遠芬麵前表露內心。也恰是今日,她才可以獨自走入郵局,在郵政彙款的窗口後排隊。她身前有三位等待的人,她身後又有人開始尾隨她的隊伍。其實這是一件多麼正常的事,但她內心略有慌亂。
是的。這意味著“知曉”,而比“知曉”更嚴重的,是“縱容”。
那個不被她記錄的電話號碼,總是對著沉默的她嗚咽陣陣。對方斷斷續續,生活有多艱難,未來有多迷惘。又說,自己在鄉下小地想爿一個小店麵,但差一千塊。嘈雜的聲線傳了過來,而後對方又自顧自地留下地址、銀行卡號。末了,說一句“寶寶,你有辦法嗎”。她幾乎想摔去電話,但她內心陣陣痛楚,讓她終於說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話:“你要答應我,不要再賭錢了。”
電話那端歡天喜地:“不會的!不會的!”
存一千塊寶寶隻用了半個月。因為電話那端總催促,日子久了也許店麵就被別人爿去了。於是施寶寶一狠心,預支了自己下半個月的生活費。仍舊不夠的部分,她賣了不少小東西。自己的、遠芬的、他人的,在別人不留意的時候討要走,轉身便交付給另外的人。
在羞恥之後,她卻感到隱約的甘願——能怎樣?隻能這樣。
至少施寶寶,隻能這樣。
也是這一天,從郵局出來之後,雨忽然落得大了些。大雨將人群衝散至屋簷下。施寶寶想早些回去,以免遠芬懷疑,但大雨劈啪落下,像是肉眼可見的漫天針刺,直勾勾地布下陷阱。施寶寶艱難地走了一小段路,不得不在小巷旁停了下來。
在寶寶茫然等待的瞬間,身後的玻璃牆內,深深低頭專注地從書籍間走了過去。隔著一層透明的擦肩。寶寶偏偏回頭,於是她看見那個明亮的房間裏,頂燈的光落至男生眼鏡的玻璃片上,一瞬,閃過寶寶的眼底。
大抵喚作,交相輝映。
也是從那一瞬,寶寶心裏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枝節。烏雲盤踞的城市,外麵的世界這樣暗、這樣冷,她也想去那間明亮的屋子裏。可是屋子裏的那個人,她清楚地知曉,自己碰不得,也碰不起。
在選擇的當口,屋簷上不偏不倚落至她鼻尖的雨,以冰冷澆灌了她內心的枝椏。
於是,施寶寶將傘扔到巷尾的角落裏,走進這大雨間。天空如此契合她的謊言,將她淋得透濕。然後她推開門,從人群中偽裝被推推搡搡地送至他的身邊。這條命運卻是她細心經營的謊。因為施寶寶告訴自己,那麼,就試一次,倘若他不記得我,那我就找回那把傘,回家去。
但倘若他記得我,那就不是我的過錯。
不是我的過錯。
二分之一的命運。一邊是被他人壓製的可知,而另一端,卻是自己無限的縱容。縱容羞恥,縱容欲望。同樣,也縱容了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