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波不過橫塘路(碧甃沉番外)作者:匪我思存
午後下了一場雨,將浮塵都壓了下去。碧藍天空如洗,揉著幾縷白雲。淩波端了把椅子坐在棗樹底下看書,剛看了不一會兒,細簌的棗花已經落了一身。剛站起來撣了一撣,忽聽人道:“這麼有趣的一身花,撣落了做什麼?”回頭一看,正是自己的女同學祝依依,忙笑道:“你怎麼來了?”
祝依依說:“來瞧瞧你,天氣這麼好,不如咱們騎車上公園去吧。”淩波扮個鬼臉,說:“甭提騎車了,上回我偷偷和你騎車去岐玉山,回來被我媽一頓好罵。”
祝依依哧得一笑,說:“要不咱們去胭脂巷買舊書吧。”淩波說:“這主意好。”一時兩個人上街去,因為胭脂巷並不遠,又沒有電車可以搭,兩個人索性走了去。
天氣晴的正好,十八九歲的閨中密友,邊走邊說笑,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微汗。祝依依說:“我可渴了,得找個地方先歇一歇,喝口茶再走。”淩波道:“瞧你這身嬌肉貴的樣子。”話雖然這麼說,可是看見街邊上正有一間茶肆,便順腳走去。祝依依本來見那店麵老舊,眉頭微微一皺,但實在走得累了,淩波又是一幅既來之則安之的樣子,於是坐下來歇腳。
那還是一間舊式的茶館,跑堂的抹了桌子,問明了是喝“龍井”,便斟上兩蓋碗茶來。祝依依正是渴極了,連喝了兩口,忽然皺眉道:“這是什麼龍井。”淩波笑道:“大小姐,這樣的地方,你以為還真能喝到西湖龍井不成?”祝依依見那蓋碗沿口,已經生了淡黃茶垢,麵前的這張桌子烏黑漆麵上,無數一圈圈的淡白印子——都是擱茶燙出來的,心中一陣膩歪,便將茶推開去。
祝依依一抬起頭來,見淩波正望著自己,倒是似笑非笑的樣子,心下懊惱,白了她一眼,說道:“你笑什麼?”淩波索性“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說道:“我看你喝下去的那兩口茶,有沒有什麼法子吐出來。”
祝依依本來正在後悔,聽她這麼一說,倒一笑罷了,正待要說話,忽聞哨聲長鳴,幾輛軍車風馳電掣般從街上疾馳而過。淩波瞧見車子去得遠了,不由怔怔的出神,祝依依是知道她的心思的,於是問:“你的那一位,還沒有消息?”
淩波道:“兩個多月前倒有一封信來,說是還在義埅……”忽然回過神來:“什麼我的那位?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她本來素性大方,可是驟然失口,不由麵紅過耳,暈臉生潮,祝依依扮個鬼臉,說:“狗嘴裏能吐出象牙來麼?你倒吐一個我瞧瞧。”
胭脂巷名為巷,其實隻是半邊巷——一麵是無數商肆,一麵緊臨著河水,故而隻有半條巷子。此地原來是前朝最負勝名的煙花之地,南北佳麗班子雲集,成為烏池一盛,故號“胭脂巷”。後來多年烽煙戰亂,早就風流散盡,名不符實了。此處商肆雲集,不僅買賣舊書,而且兼營些字畫古董,城中人都閑來皆愛到這裏來淘些舊貨。她們兩個人攜手逛了半晌,正走得倦了,忽然街旁有人叫了一聲“表小姐。”祝依依抬頭一望,見正是自己表兄家的汽車夫老孟,笑嘻嘻的道:“表小姐也出來逛逛?四少爺在這裏呢。”
祝依依的舅父侯鑒誠乃是衛戍警備司令,駐防近畿,家中自然十分闊綽。祝依依聽說四表兄在這裏,不由望了淩波一眼。原來淩波與祝依依素來交好,有次在祝府上,偶然遇見這位侯家四少爺侯季昌,對淩波十分有意。那侯季昌乃是有名的紈絝公子,何況淩波心有所屬,自然並不假以詞色。侯季昌生就了一副公子哥的脾氣,愈是如此,反倒愈發有了興致似的,托辭去看表妹,每日裏無事也要到她們念書的聖德女子學校去兩趟。最後淩波幾欲翻臉,還是祝依依從中斡旋,方才息事寧人。
此時祝依依聽說侯季昌亦在此,怕又生事端,與老孟隨口答了幾句話,便拉了淩波欲走。誰知事不湊巧,寄螭齋的老板正送了侯季昌出店門,連連拱手道:“四少爺慢走。”
這樣頂頭遇見,避也避不及了。祝依依落落大方叫了聲:“四哥。”問:“今兒又淘到什麼好東西。”侯季昌一眼看見她身側的淩波,眼睛一亮,笑嘻嘻的道:“也沒什麼好的,倒沒想到能遇見你們,真是緣份。”
祝依依問過舅父舅母安,就欲和淩波走開,侯季昌道:“你怎麼沒坐車出來?這樣的太陽底下走路,隻怕會受了熱。你們上哪兒去,我送你們。”
祝依依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笑吟吟的說:“四哥費心,那倒不必了,我和顧小姐都打算回家去。”侯季昌隻顧看淩波,見她神色冷淡,心下大覺掃興,麵上卻不顯露出來,說道:“那我叫老孟送你們回去,我還要在這裏逛逛,回頭叫老孟再來接我就是了。”
祝依依正走得倦了,聽說叫汽車夫送,不覺意動。見淩波並不甚情願的樣子,將她衣袖輕輕一拉,低聲道:“反正隻是汽車夫送咱們,他又不會跟著,你就別小家子了。”她說話聲音極輕,暖暖的呼吸噓在淩波耳下,癢得淩波不覺輾顏一笑。祝依依也笑了,說:“好啦,咱們上車吧。”
顧家住的胡同很狹窄,汽車進不去,淩波在胡同口下了車,別過祝依依徑直回家去。一推開院門,聽到母親在屋內與人說話,便知道有客人來。她父親早逝,母親與外家早就沒了來往,家裏很少有客人上門。她心中狐疑,屋內母親已經聽到腳步聲,問:“是不是淩波回來了?快看是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