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溼潤潤的,小嘴扁扁,望著他。
他一直覺得不對頭,從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起,就覺得不對頭。總覺得這孩子眼神很特別,目光像是軟軟的,可以一直讓人軟到心坎裏去。他並不是喜歡孩子的人,但不知為什麼,今天一看到這孩子就覺得心軟。起初隻是覺得大約是這孩子實在長得可愛,可是後來看著晨玨抱他走,他竟然站在那裏,眼睜睜看著,孩子伏在晨玨肩頭,眼巴巴一直望著他,那小模樣可憐到了極點,他形容不上來那是怎麼樣一種感覺,隻覺得仿佛是牽腸掛肚,他眼睜睜看著孩子,孩子也眼巴巴一直看著他,一直漸漸的遠了,快要走得看不見了,誰知孩子竟然突然會叫\"爸爸!\"
那一聲仿佛一道電光,劈開沉寂的黑暗,一個念頭突然在他腦海中一閃,他不知是憤怒還是興奮,是茫然還是驚覺,隻是一口氣追上來,當隔著擋風玻璃,看到她驚惶失措的表情,他突然明白,自己猜對了。
花園裏種著鬱金香與英國玫瑰,在綠絲絨似的草坪上,形成大團大團絢麗的顏色,從一扇扇乳白色的落地長窗望出去,像是一幅水彩畫,明亮而愉悅。
容博微微有些失神。
有親切溫柔的聲音叫他的字:\"博予。\"
除了最親密的幾位長輩,很少有人會叫他的字。他回過頭來,微笑:\"媽。\"
容夫人在家穿得十分閑適,頸中隻係了一把珠鏈,珠光圓潤,叫容博想起小時候,母親有一條項鏈斷掉,珠子滾在地毯上,到處都是,他幫忙一顆顆撿起來,裝進盒子裏。
圓而涼,在掌心裏。
容夫人微笑:\"你這陣子像是有心事。\"
\"公司的事情有一點忙。\"
容夫人長久的凝視他:\"是麼?\"
他沒有作聲。
\"你父親明天從香港回來,如果有時間,安排岑小姐與我們見個麵,方便嗎?\"
容博覺得有些意外,但仍舊沒有作聲。
\"有人偶然兩次遇見你帶同一個孩子吃飯,還有人上周見到你買了不少玩具。\"容夫人閑適的往牛奶中加紅茶:\"為什麼不早一點對我們說?我與你父親,似乎並不是不開明的家長。\"
容博終於說:\"事情比較複雜。\"
容夫人有疑惑的表情。
\"她堅持不讓我打擾到她與孩子的生活。\"
\"你難道沒有向她求婚?\"
\"我很有誠意,但她拒絕。\"
容夫人微微意外:\"為什麼?\"
\"她隻是看中了我--她也不是看中了我,她就是看中我這個人。\"容博第一次覺得自己難以表達:\"或許是我犯了錯誤,令她誤會我想得到監護權,其實我隻是覺得應該承擔責任,當我得知這一切的時候,我就應該承擔道義與法律上的責任。可是她十分反感與抗拒,我們沒有辦法協商。\"
容夫人緩緩的放下茶杯:\"那是容家的孩子,而且是長房長孫。\"
容博終於歎了口氣:\"媽,您當年畢業於劍橋聖三一學院。\"
\"但我是中國人,我們家是中國家庭。\"容夫人十分不以為然:\"你父親十分震怒,我不認為你可以逃避他的責罰。\"
容博想到不怒自威的容之餘就頭皮發麻,容家家教嚴格,雖然百年來數世子弟皆從西式教育,但仍有所謂家法。阮正東就總是笑話他:\"就數你們家規矩最大,哪像我們家老頭,想打就打,打完就算。令尊每次動手之前,還讓你背家訓,打完還得背。\"
家法是藤製的軟鞭,容博仿佛已經聽到鞭子擊在空中忽忽虛響,這次是大錯,父親沒可能手下留情。
沒想到他以三十高齡,還得吃這樣一頓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