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好一會兒,他依然睡得很沉。如蘊忽然抿唇笑了,手指從他的眉心撤開,卻是輕輕捏住了他的鼻子。不一會兒,他便開始皺眉頭,臉轉動了好幾下之後,終於睜開了眼睛。
入目便是如蘊笑得極開心的一張臉,他隻覺今日的天氣格外好,好到他不由自主地也迷迷濛濛地笑了。長臂一攬,他翻轉過身,將她牢牢地箍在自己懷裡。下巴微微蹭了蹭,他帶著濃重的睡意說:「再陪我睡一會兒。」力氣敵不過他,她無法動彈,隻好再次閉上眼,手卻在他腰間故意輕輕地掐了一下。輕微的痛感傳過來,邱霖江嘴角上揚,眼睛卻沒有睜開。
再睜開眼,已是十一點鐘了。如蘊推開他,坐起身,說:「這麼晚,用不了早膳了。你平日用飯就不夠規律,仔細對胃不好。」邱霖江仍舊躺著,但已經清醒,笑著接口說:「唔,確實。誰讓你這般貪睡,害得我錯過了早膳。」她好氣又好笑,一把掀開他身上的毛毯,道:「我這就去告訴齊媽,二少不餓,不用準備他的午膳了。」她說著已經下了床,他在她身後哈哈大笑,眼角眉梢都是光亮點點。
下午,他與她出去,四下走走逛逛。
雙梅一直都是座安靜的鎮子,這麼些年了,變化也少得很,除了近年來北郊漸漸建造了不少工廠。如蘊從前無意中聽趙賀平說過,那些廠子都是洋人的,隻是做苦工的,卻是我們國人。
街角的這家茶館,現如今的生意淡得如水。掀開外頭的珠串簾子,邱霖江牽著如蘊走進來。老闆娘聽到有客人進來自然是格外高興,一回頭,見是邱霖江與如蘊,那張經歷了不少歲月的臉上堆滿了笑容。「這不是邱家二少麼!蘊丫頭,你可是個有福氣的,竟能嫁給二少,這般儀表堂堂的俊小夥,多少姑娘巴巴著眼哪!」
因是舊識,老闆娘一張口便辟裏啪啦說了這一大通話,聽得如蘊不由得都赧然起來。邱霖江微笑地問道:「可還有位子?」老闆娘笑容可掬,高聲道:「有,當然有!現在呀,我們這小本生意真是越來越難做了,你看看這場子,冷清得緊!」
他們挑了中間的一張桌子坐下來。前頭,木頭搭起的矮台上,唱蘇州評彈的一男一女正在咿咿呀呀地唱著。坐定,邱霖江「咦」了一聲,道:「竟還是他們二人。」如蘊微訝:「你從前也來過這裡?」他覺得有些好笑:「雙梅就這一家茶館,我自然來過。」她笑道:「我總以為,邱二少是那種隻曉得去洋人咖啡館的新派人。」他一挑眉,說:「我曉得了,回上海後,你定是不想我再去露露咖啡廳給你買玫瑰起司蛋糕了。」
兩人就這麼說說笑笑,點了一壺西湖龍井,就著一碟雲片糕、一碟綠豆糕、一碟蟹黃酥,邊聽評彈,邊時不時地交頸細語。
今日,兩位師傅彈唱的是那《白蛇傳》。聽著聽著,如蘊的眼前忽然浮現出從前的模樣來。曾經,有一陣子淑怡很歡喜聽評彈,她便時常陪淑怡來這家茶館。那時候,她們總會點一壺西湖龍井,坐在最前排的角落裡,也就是現在斜前方的那張桌子。淑怡最愛聽的一出長篇便是《白蛇傳》,她曾經說,若是有一日她能夠遇到自己的許仙,便是那法海再有本事,她都定會抗得過。
如蘊都快忘記這句話了。此刻,坐在這家熟悉的茶館、聽著熟悉的《白蛇傳》,那些原來從未忘記過的記憶,慢慢地翻湧了上來。她恍惚地想,沈清賜怕便是淑怡的許仙罷,所以,淑怡甚至寧願背叛她們十幾年來那麼深厚的情誼,也不願負了她的「許仙」。
想到這裡,如蘊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前頭的唱腔已然模糊,周圍的空氣也漸漸地凝固,彷彿白晝一下子滅了燈,整座茶館都陷入了黑暗之中,暗得她一動都不敢動彈,全身卻開始汗津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