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蘊,如蘊。」她側耳,好像聽到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不舒服麼,如蘊?」那道嗓音再次響起,近在她耳畔。她偏了偏頭,視線迎上了一道關切而擔憂的目光。那人梳著大背頭,露出寬闊的額頭,額頭下的那雙眼目光灼亮,隻是那英氣的眉卻是擰著的。
他的聲音彷彿是一柄巨大的槳,抑或是巨大的吊扇,起初緩慢地轉動著,最後愈轉愈快,終於攪動了那原本凝固的空氣,叫她得以從窒息中解脫出來。原來,分明還是白日,而那兩位師傅的唱腔軟糯如初。
見她回過神,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握住她的手,他微微笑了,那笑容就如同窗前輕輕搖曳的疏影。鬆了口氣,他說:「可是想走了?若是不願再聽,我們這就去旁的地方。」她也舒了一口氣,好似胸口的濁氣到底得以呼出。搖搖頭,她淺淺一笑:「無礙的,我隻是忽然覺得龍井好像有些澀。霖江,我們重點一壺碧螺春吧?」
他還是那樣微笑的神色,應承道:「好。」
一轉眼,他們在雙梅已經呆了三日了。每天,日上三竿時才起來,用過膳之後便去外頭無目的地轉轉,晚上有時在院子裡賞雲,有時隻是同在屋子裡,他翻看外文書,她讀著一本明朝擬話本,卻是格外快活舒坦。
這晚,她依舊在看那本《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正讀到李甲出賣了杜十娘的地方,邱霖江從外頭走進來,喚了她一聲。她一抬頭,心中的忿忿還未平,忍不住脫口說道:「男人總是這般靠不住!」
他左眉一揚,目光掃過她攤開的書頁,瞭然地一笑,將手中的一隻木匣子遞給她,道:「既然男人靠不住,打開看看,裡頭的東西可靠得住?」她接過木匣子,不假思索地打開。紅色絨布之上,一隻通透的祖母綠玉鐲靜靜地躺著。如蘊取出那隻玉鐲,驚歎道:「這般好的玉……你今日剛買的麼?」正說著,她忽然覺得鐲子內側有一處似乎有些不平整,放在燈光下仔細一看,竟刻著一個小小的「如」字。
她抬起頭,詢問地望向他,他說:「我祖母小字清如。」如蘊一驚,頓時覺得手中的玉鐲彷彿有千斤重。「這……這竟是你祖母的鐲子?」他在她身邊坐下來,道:「依稀記得,小時候見祖母戴過這鐲子。不成想,今日竟無意中在儲物間發現了。」她忙將鐲子還給他:「這樣珍貴的鐲子,我怎好戴。」
他笑了,拿過玉鐲,說:「鐲子不就是用來戴的麼?況且,你是祖母的孫媳婦,如何戴不得?祖母從前最疼的便是我,你若戴上了,她曉得了定會很高興。」拉過她的左臂,將原本戴著的銀手鏈解下來,他小心地把祖母綠玉鐲戴上了她的手腕。如蘊膚白,戴上這通透的鐲子之後,更顯白皙。
「果真適合,很好看。」他滿意地笑道。她一邊摸著這清涼的玉鐲,一邊說:「霖江,你都已經送了我這麼多禮物,可惜我卻……」他佯裝板起臉,道:「再說,我可要翻麵了。」她不自覺地撫摩著鐲子內側的那個「如」字,忽然說:「等回上海後,尋個巧手的工匠,再刻一個『霖』字,你說可好?」既然「如」是她名字的中間字,為了對稱,她提的便也是他名字的中間字。
他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極亮,而後眼神亦漸漸幽深起來,裡頭彷彿有一簇火苗在躥升。空氣裡的溫度驟然升高,飛霞不由自主地染上她的頰,她卻還逞強著又說了一句:「不說話,便是不同意了?」他的嘴角揚起,道:「『同意』應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