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間的交流,塗滿了我醫院生活的色彩。
有一位名叫“詠梅”的病友,她牢牢地刻進了我那五彩繽紛的記憶板中。
那是4月7日晚上10點左右,我坐著輪椅,手裏拿著住院單,被推進醫院的骨科病房。
這間病房隻有3張病床,我是1床,詠梅是3床。
我進病房的那天,正好是詠梅手術的當天,她是因右腿股骨頭部分壞死而做的骨科修補手術。
“哎喲,痛死我了!”她一叫,睡在她病床旁邊長凳上的丈夫就立即起身,用手指摁一下她枕頭邊上的“鎮痛泵”。
鎮痛泵是什麼東西?它是給手術後的病人鎮痛用的。它的誕生,讓所有的手術病人擺脫了手術麻醉期過後的萬般痛苦。一般情況,它可以保持48小時的鎮痛效果。但如果你因不夠鎮痛而不時地摁動鎮痛泵的指示燈,那麼鎮痛的緩釋速度就會加快。於是,原本的鎮痛時間就會因此而縮短。
大約安靜了近1個小時的詠梅,又叫痛了。隨後她丈夫起身重複剛才的動作。一整夜,她和她丈夫就在幹這事。這樣本可以維持48小時的鎮痛泵,到第二天早上,醫生來查房時,鎮痛藥水已經提前用完了。接下來,她是靠服止痛片再折騰一天。
這樣的情景,天哪,真讓我害怕,我擔心自己術後的忍痛力呀!
幾天後,詠梅開始與我攀談起來。
她和我同齡,屬虎,來自浙江湖州的鄉村。改革開放後,土地被征用了。她就帶領丈夫、兒子、兒媳棄農投工,替人加工床上用品。
現在,她病了,躺在床上,卻照樣一五一十地對陪了她三天三夜的丈夫交代回去的任務;隨後她又用手機遙控指揮家裏的兒子和兒媳:這種布料該怎麼裁剪;那張訂單必須這樣處理。看得出,她是4人中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活脫脫一位社會主義新農村的農民家庭“企業家”。
詠梅的丈夫,長得很敦實,黑黑的臉,像個標準的莊稼漢;看上去也憨厚,不太善言語,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可他照顧病中的妻子,卻是粗中有細,一招一式還真有點章法。
一天中午,醫院剛要開飯,詠梅的丈夫氣喘籲籲地背著大包,手裏拎著一隻大飯鍋進了病房。
“我掐好時間的,正好趕上你吃中飯。”他邊說邊放下東西,原來這大飯鍋內是骨頭湯。
他說,鄉親們告訴他,凡骨頭有病的,多喝骨頭湯,好得快。所以,他昨晚將骨頭湯熬了一宿。一早,趕湖州到上海的頭班車。為了不讓鍋中的湯水被長途車顛出來,他坐在車上是將大飯鍋擱在大腿上,用雙手抱在胸前的。
他將鍋內的湯細心地盛到小碗裏,嘴裏並說“喝涼的葷湯不好,我得去膳食房加熱。”當他端著湯,再回到詠梅的病床邊,又可能感覺湯有點燙,然後“呼呼”地吹氣,使它變得不太燙。接著,他把詠梅的病床稍稍搖高一點,又把垂向她嘴邊的頭發捋到耳朵後麵。這時,他開始一勺一勺地將骨頭湯喂到妻子的嘴裏。
“我把湯上麵的油,撇了,躺在床上不活動,油不能喝得太多。”他繼續彙報著。
“這是對的。”“領導”終於表態了。
一個女人,在病中能有這份享受,我和2床的唐老師,兩個上海女人,看著:羨慕得有點嫉妒。
詠梅比我早出院。
她出院回浙江的那天,給我寫了一張她家裏的地址和手機號碼。我一看,字很漂亮,不由得稱讚一番。
她說,我的學曆是初中尚未畢業,因為那時家裏窮,隻能承擔一個人的學費,所以就讓給弟弟去讀書。而自己就從此與“上學”徹底絕緣了。嫁到夫家,就靠天靠地靠雙手,打理農活、伺候公婆、蓋房子、娶媳婦、辦家庭企業,過著村裏人有點羨慕的日子。
詠梅說的經曆,不驚天,不動地,普普通通。但我心裏泛起的是欣賞,欣賞被一個平凡女人撐起的一片能讓家人遮風擋雨的天。
3個星期後,我轉院療養。
我和詠梅都在各自的床上遵守醫囑,絕對臥床120天。
大約臥床到2個月時的一天,詠梅給我來電,說她躺在床上用手摸到左側乳房有一個小小的腫塊,她很緊張,會是壞東西嗎?我說,不要亂猜,好好養病。
此後兩個星期,一直沒有接到詠梅的電話。我有點不放心,就直接打電話給她。可是,沒人接電話。我就納悶了:她的腿是不能下地的,她去哪兒? 於是,我早中晚一直打,終於打通了。
“詠梅呢?”
“她在醫院,昨天剛動完手術。”她的丈夫接的電話。
“怎麼又動手術了,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