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生(1 / 3)

白河生姓白,這裏周邊五六個村的人都姓許,就他一家人姓白,他就住在我老家漁村最後麵的那個角落裏。有四間寬大明亮的房屋,這都他祖上留下來,從他爺爺那一輩就搬遷到此,他爺爺說他們本是湘西人,因為得罪當地土豪,不得已搬遷來到此地,因為家有積蓄,在這裏買地置田,是成了當地最多地的地主。

但有人說他爺爺,爸爸都是盜墓的,靠掘金盜墓,發家致富。這隻是傳聞,但他家家底厚實,有錢倒是真的。

父輩本是想為子孫後代造福,買了十幾畝好田留給他們,沒曾想讓這讓自己的兒孫輩吃盡了苦頭,因為家有田地,白河生就被選為地主,經常被批鬥著。

白河生是被專政的對象,所以他一年四季低著頭,可憐巴巴的樣子,總是穿一身破舊的爛麻布衣服,布滿泥巴點,上麵可以找到魚鱗,大小不同的各種魚的鱗,戴一頂破得不能再破的草帽。黑黝黝的皮膚,皮皺皺的臉,隻有那雙眼睛賊亮賊亮的,一閉上眼,臉與後腦殼簡及不能區分,遠遠看過去,都象是一團黑炭。

一天,白河生和往常一樣,幽靈一樣飄蕩出村,走了很遠的路,走到了距離村子幾十裏外的一個陌生地方,在一個從未到過的陌生的河邊,一個偏僻的角落裏,用他的繩子不斷扯上魚來。

老白釣魚從不用很長的釣竿,他隨手從路邊扯一根小樹的枝,除去葉子,把線捆上,就可釣魚。

我也跟著去了。

一村裏的姑娘,黑裏透紅的臉蛋,停在老白旁邊,一直盯著他看,好幾分鍾都是這樣,我在想,那個姑娘是在幹嗎,是看上老白了?還是看上老白魚簍中的魚了,白河生被盯得不自在了,站起來就走,那個姑娘扯住了他,原來,那位姑娘認定他身上的穿的那件衣服,是偷了他田裏用來嚇鳥的那個稻草人身上的衣服。因為,兩件衣服簡及就是一模一樣。而且,那頂草帽子也與那稻草人一樣的,姑娘很執著、也很結實,要白河生趕緊脫了還給她。白河生解釋說,這衣服他穿了好多年了,帽子也是一直戴著很多年的,都是他爸傳下來的,怎麼會是你家的。兩人爭執不下,白河生急得麵紅耳赤。

我站起來,為白河生說話,我說,我是經常看見他穿這一身衣服,戴這帽子,好長時間了,一直就是這一身,姑娘將信將疑。說回家看看田裏的稻草人再說。還好,她家稻草人全身裝備都還在。就沒再來找麻煩。

笑死我了。

釣魚人可能很多人都這樣,現在的很多離休老幹都是這樣。幾十年的老革命,釣起魚來,也是象當年攻山頭一樣拚命,風裏來,雨裏去,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一點都不斯文。

遠看象撿破爛的,近看象收荒的,走近一扯談,其實是很有文化的老革命。

我常看到白河生一個人孤零零地蹲在河邊釣魚。有時是在沉思默想。

他是個孤獨的人,那個時代注定他要孤獨。

有詩人說:釣魚人,是在孤獨地測量著大地的傷口。

其實,象白河生這樣的釣魚人在孤獨地測量大地的傷口的同時,也還在在孤獨地添著自己的傷口。當卸下沉重的負荷和頭上的高帽,麵對一汪碧水,手提一線柔絲,在綠樹紅花,彩蝶盤旋,碧波蕩漾,鳥鳴啁啾,溪流淙淙,蛙語陣陣的湖光山色之間,撫摸水韻,擁抱自然,是何等愜意,何等悠閑。人世間的一切都如同過眼煙雲,都隨水流得遠遠的。

白河生釣魚,通常在一個常人很難觀察到的一個角落裏。象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去。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他都在釣,一個大雪紛飛的天氣裏,他獨坐寒江,孤單隻影,迎風獨釣,真有點象柳宗元的那首《江雪》的詩裏所寫:“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很孤獨,很淒美。

白河生釣魚,很少見他用釣竿,他時常用的是手繩,一根繩子,挷上鉤子,掛上自製的一包餌,一頭甩進水裏,一頭拴在樹樁上,頭天晚上下鉤,第二天清早,收鉤,常常釣上一條條大魚來。在我時常空手而歸的時候,他也是滿載麵歸,他的魚簍子,總是滿滿的。